蘇棠對著墻上的日歷發(fā)愣，指尖劃過“7月16日”——這是陸沉舟用紅筆圈住的日子，旁邊寫著“紀念日”，可她想不起該紀念什么。

“在看什么？”他端著藥碗走進來，抑制劑的味道混著淡淡的蜂蜜香，是他新調(diào)的配方，說“能讓苦味輕一點”。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指著日歷上的紅圈。

他的動作頓了頓，藥碗在手里晃了晃，褐色的藥液差點灑出來?！笆恰覀兊谝淮我娒娴娜兆印！彼f得很慢，像在回憶一個遙遠的故事，“在蘇黎世的實驗室，你穿著白大褂，頭發(fā)上沾了片雪花?！?/p>

蘇棠接過藥碗，仰頭喝下去?？辔哆€是漫了上來，卻沒以前那么尖銳。她忽然問：“陸沉舟，你會不會……覺得累？”

他正在收拾藥碗的手僵了，背對著她時，聲音輕得像嘆息：“不累。”

可那天下午，蘇棠在監(jiān)控室門口，看見他對著屏幕里的自己發(fā)呆。屏幕上是她三個月前的樣子——那時她還能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能笑著和他討論實驗方案，能在他懷里耍賴說“陸沉舟你好煩”。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她的臉上反復摩挲，動作溫柔得像在觸摸易碎的光。“再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他對著屏幕輕聲說，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快找到辦法了，真的?！?/p>

蘇棠悄悄退了出去，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悶得發(fā)疼。她知道，他說的“辦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她的基因序列像一盤越轉(zhuǎn)越慢的磁帶，那些珍貴的片段正在一點點磨損，連最精密的儀器都留不住。

傍晚，他帶回來一個舊懷表，黃銅外殼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斑@是我祖父的。”他打開表蓋，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清脆悅耳，“你以前總說，它走得比實驗室的計時器還準?！?/p>

蘇棠接過懷表，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忽然覺得熟悉。她好像……在哪見過這個表？是在某個雨天？還是在某個深夜的實驗室？

“想不起來沒關(guān)系?！彼仙媳砩w，放回她手里，“戴著玩?！?/p>

那天晚上，蘇棠做了個夢。夢里有個模糊的男人背影，站在一片金色的麥田里，手里拿著這個懷表，對著她說：“蘇棠，等麥子熟了，我們就結(jié)婚?！?/p>

她想跑過去，想看清他的臉，可腳下像灌了鉛，怎么也動不了。男人的背影越來越遠，懷表的滴答聲越來越響，最后變成刺耳的警報——

她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攥著懷表，指節(jié)泛白。陸沉舟坐在床邊，眼里的紅血絲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做噩夢了？”他伸手，想替她擦汗，卻在半空中停住。

“我夢見……麥田?！彼穆曇舳兜脜柡?，“還有這個表，和一個男人……”

他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星火：“是我嗎？你夢見的是我嗎？”

蘇棠看著他眼底的期待，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她搖了搖頭，看見那點星火又滅了下去，快得讓人心疼。

“沒關(guān)系?！彼α诵?，笑容卻沒到眼底，“夢都是反的?！?/p>

懷表被她放在床頭，夜里總能聽見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像個停不下來的計時器。蘇棠知道，它在倒數(shù)什么，卻不知道終點在哪里。

陸沉舟的筆記本上，最新一頁只寫了一句話：“她夢見了麥田?；蛟S，遺忘也不是完全的空白?！?/p>

字跡被淚水暈開了一小片，模糊了最后那個“白”字，像他此刻的心情——明明知道結(jié)局，卻還是抓著那點微弱的光，不肯放手。

實驗室的恒溫系統(tǒng)還在低鳴，像在為這場漫長的告別伴奏。蘇棠摸著床頭的懷表，忽然覺得，就這樣一直陪著他，哪怕什么都記不住，也挺好的。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