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癥監(jiān)護室的恒溫系統(tǒng)發(fā)出低微嗡鳴,空氣里消毒水和鎮(zhèn)痛泵藥液的氣味混合成一種奇異的冰冷甜香。吳所謂像一具被拆解后勉強縫合的玩偶,固定在可調(diào)節(jié)病床上。后背的劇痛被藥物壓制成綿延的鈍響,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提醒他為那個下意識的撲救付出了何等代價。
床邊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燈火是流動的星河,卻照不進這間被改造成精密牢籠的病房。
“醒了就睜眼?!?池騁的聲音從角落傳來,沒有一絲波瀾。
吳所謂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池騁坐在寬大的黑色皮椅里,面前展開三塊懸浮光屏。左邊是跳動的股市K線圖,標注著“寰亞影業(yè)”和“星輝娛樂”;中間是實時監(jiān)控畫面,分割著岳悅公寓、星輝總裁室、以及——吳所謂瞳孔微縮——他老家那間破舊出租屋!右邊屏幕則滾動著密密麻麻的代碼流,一個戴著蛇形面具的黑客頭像在角落閃爍。
“你的‘復(fù)仇時間表’,進度需要更新了?!?池騁指尖劃過虛擬鍵盤,中間屏幕瞬間放大岳悅公寓的畫面。女人正焦躁地踱步,手機貼在耳邊,口型被AI精準識別:「林琛那個廢物!墜海都能被撈起來?!」
吳所謂喉嚨干澀:“林琛助理……”
“活著?!背仳G調(diào)出一份醫(yī)療報告,“在公海賭船撈上來的,肺里灌滿了油污,但腦子還能用?!?他目光轉(zhuǎn)向吳所謂,像手術(shù)刀般精準,“他手機里恢復(fù)的通話記錄,指向一個加密衛(wèi)星頻道。頻道注冊人,叫‘Ghost’?!?/p>
Ghost——吳所謂雇傭的黑客代號。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比冷凍庫更甚。
“不是我讓他接近林??!” 他掙扎著想坐起,卻被后背的劇痛釘回床上。
“誰在乎?” 池騁嗤笑,起身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影投下壓迫性的陰影,他俯身,手指懸在吳所謂脖頸上方的監(jiān)護儀管線間,“重要的是,現(xiàn)在所有人都認為,是你指使Ghost挑撥星輝和岳悅,借刀殺人。” 指尖落下,冰涼的觸感沿著吳所謂手臂的留置針滑下,最終停在手腕束縛帶的搭扣上。
“池家老爺子很欣賞這出戲。” 池騁解開搭扣,金屬扣環(huán)彈開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說,養(yǎng)蛇人終被蛇咬,是活該?!?他手腕翻轉(zhuǎn),露出內(nèi)側(cè)一道陳年舊疤,形狀竟與吳所謂肩胛骨的傷疤有七分相似!“就像當年他逼我親手處理掉母親的寵物蟒。”
吳所謂呼吸一窒。池騁母親因抑郁癥自殺的舊聞他查過,但“親手處理寵物”……
池騁的指尖按在他手腕因掙扎磨出的紅痕上,力道不輕不重:“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 他指向左邊屏幕——寰亞影業(yè)的股價正斷崖式下跌,“第一,當完美的替罪羊。岳悅會向警方‘舉報’你勾結(jié)Ghost敲詐星輝,物證嘛……” 他拉開床頭柜抽屜,里面赫然是幾袋白色粉末和一部吳所謂舊手機,“你出租屋的‘存貨’,和你‘勒索’林琛的錄音,都齊了?!?/p>
吳所謂死死盯著那些“證據(jù)”,血液沖上頭頂。這就是池父的手段!把他徹底碾進泥里!
“第二呢?” 他聲音嘶啞。
池騁忽然笑了。那笑容沒有溫度,像毒蛇露出獠牙。他點開右邊光屏的加密文件夾,輸入一串復(fù)雜的密碼——那是吳所謂衛(wèi)星電話的號碼倒序加上他的生日。
文件解鎖。彈出的影像模糊晃動,背景是奢華陰森的歐式書房。一個中年男人(池騁的父親池震霆)背對鏡頭,正對跪在地上的少年池騁說話:
「……你母親是蛇變的妖精,吸干了池家的氣運才死的。殺了它,你才是我的兒子。」
畫面里,少年池騁顫抖著舉起一把園藝剪,對準鐵籠里一條盤踞的黃金蟒。巨蟒溫順地探出頭,信子幾乎觸到少年臉頰。下一秒,剪刃猛地刺入蛇頸!鮮血噴濺在少年蒼白的臉上,他瞳孔空洞得像兩個黑洞。
“弒母錄像的備份。”池騁關(guān)掉畫面,聲音平靜得可怕,“當年他書房監(jiān)控拍下的。Ghost從星輝的深層服務(wù)器里挖出來的,林琛本想用這個要挾我?!?他俯身,鼻尖幾乎貼上吳所謂的,“選這條路,你就是池震霆的——死敵?!?/p>
空氣凝固了。監(jiān)護儀的心跳聲在死寂中放大如擂鼓。吳所謂看著池騁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著他從未見過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和……一絲幾不可察的脆弱?這錄像不僅是池震霆的罪證,更是池騁血淋淋的傷疤。他竟把最不堪的軟肋,暴露給了原本要“摧毀”他的敵人。
“為什么?” 吳所謂艱難地問。
“因為擋燈那一秒,你的眼睛?!背仳G的指尖劃過他眼皮,帶著薄繭的觸感,“里面沒有算計,只有……” 他頓了頓,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最終化作一聲冷哼,“……蠢得要命的沖動?!?/p>
他直起身,從藥盒里取出一枚特制的深綠色藥片,苦味在空氣中彌漫。“選吧。當替罪羊進監(jiān)獄,或者……” 他把藥片抵在吳所謂唇間,“吞了它,跟我下地獄?!?/p>
藥片的苦味鉆入鼻腔,帶著某種決絕的意味。吳所謂閉上眼。岳悅的背叛,池父的狠毒,自己可笑的復(fù)仇計劃……碎片般閃過。再睜開時,他舌尖一卷,將那枚苦得舌根發(fā)麻的藥片吞了下去!
池騁眼底閃過一絲異光。他忽然捏住吳所謂下巴,低頭湊近!溫熱的呼吸交纏,吳所謂以為他要吻下來,心臟狂跳。池騁卻只是用舌尖舔過他唇角殘留的藥漬,聲音低啞帶笑:“苦嗎?共犯的滋味?!?/p>
他轉(zhuǎn)身回到光屏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下指令。中間屏幕的監(jiān)控畫面切換——岳悅公寓的音響突然爆出巨大噪音,所有電子設(shè)備瞬間黑屏!星輝總裁室的電腦自動彈出池震霆受賄的財務(wù)報表!而吳所謂老家的監(jiān)控里,幾個潛入的黑影被突然亮起的警燈嚇得倉皇逃竄!
“第一局,清場。” 池騁的聲音冷酷如冰,“Ghost,把‘禮物’送給岳小姐?!?/p>
***
岳悅尖叫著摔了被噪音燒壞的耳機。公寓一片漆黑,備用電源啟動的瞬間,客廳電視自動亮起!屏幕上不是節(jié)目,而是她賄賂爆破組、勾結(jié)蛇販、以及指使堂弟鋸斷燈架的完整監(jiān)控錄像!每一段都配著精準的時間戳和銀行流水!
“不——!” 她撲向電視拔電源,手機卻瘋狂震動。無數(shù)媒體推送炸滿屏幕:
「驚爆!當紅花旦岳悅買兇殺人未遂!」
「星輝娛樂涉嫌操縱股價,證監(jiān)會介入調(diào)查!」
「寰亞影業(yè)股價暴跌,池震霆緊急返港!」
門鈴被粗暴按響,警察的聲音穿透門板:“岳小姐,請配合調(diào)查!”
岳悅癱軟在地,目光掃過電視屏幕角落一閃而過的水印——一個微小的、扭曲的蛇形符號。Ghost!是那個黑客!她突然想起吳所謂擋燈前看她的最后一眼,那不是恐懼,而是……憐憫?
“吳所謂……池騁……” 她指甲摳進地毯,怨毒的低語在黑暗中回蕩,“你們一起下地獄吧!”
***
病房里,池騁關(guān)掉岳悅被警方帶走的直播畫面。他走到床邊,吳所謂因藥效和疼痛陷入昏睡,眉心緊蹙。池騁伸出手,指尖懸在他裹著紗布的后背上方——那里曾紋著“摧毀池騁”的計劃。
“地獄?” 他低聲自語,指尖最終落在吳所謂因輸液冰涼的手背上。掌心下脈搏微弱卻頑強地跳動。他拿起那枚從冷凍庫門鎖上撬下的、扭曲變形的鎖芯,輕輕放在吳所謂枕邊。
“歡迎來到我的囚籠?!?他對著沉睡的人說,聲音輕得像嘆息,“這里的規(guī)則,由活下來的人制定?!?/p>
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黑夜,照亮了枕邊那枚猙獰的鎖芯,也照亮了池騁眼底翻涌的、比夜色更濃稠的暗潮。病床上的囚徒與掌控囚籠的獄卒,在這一刻,被同一根名為“復(fù)仇”與“真相”的鎖鏈,死死銬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