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九霄云外,鉛灰色的劫云厚重得如同亙古未化的玄鐵,沉甸甸地壓在破碎的虛空之上。云層深處,并非尋常修士渡劫時的熾白電蛇或灼目金雷,而是凝聚著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深紫。那紫色妖異而威嚴(yán),每一次無聲的蠕動,都引得空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裂開蛛網(wǎng)般的漆黑縫隙,狂暴的虛空亂流從中呼嘯而出,又被那紫雷的余威輕易撕碎。
九九八十一道紫霄滅魔神雷!
這早已超出了飛升之劫的范疇,是天道意志對逆天而行的至強(qiáng)者降下的、近乎絕滅的終極審判!
劫云核心之下,一道孤絕的身影傲然挺立。墨色長發(fā)在狂暴的靈壓颶風(fēng)中狂舞,身上那件曾象征無上榮耀的流云廣袖仙袍,此刻已是千瘡百孔,布滿焦黑的雷痕與撕裂的口子,露出底下同樣傷痕累累、卻閃爍著玉石般堅韌光澤的肌膚。鮮血,并非凡俗的殷紅,而是蘊含著磅礴生命精元的淡金色,從他崩裂的傷口中不斷滲出,又在下一瞬間被狂暴的雷霆之力蒸發(fā)殆盡,化作裊裊金霧。
他正是林玄,曾橫壓一界,距離傳說中的永恒之境僅半步之遙的玄穹仙尊!
“呵……”一聲低沉沙啞的冷笑從林玄染血的唇邊溢出,帶著無盡的疲憊,更帶著刻骨的冰寒與譏誚,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雷鳴,“‘道友’?好一個‘守望相助’的道友!好一個‘萬載情誼’!”
他猛地抬頭,那雙曾洞徹九幽、映照諸天的深邃眼眸,此刻燃燒著焚盡萬古的怒火與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悲愴,死死盯向劫云之外,那幾道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著同樣恐怖氣息的身影。正是這些他昔日視為摯友、曾并肩鏖戰(zhàn)寰宇的同階大能,在他渡劫最關(guān)鍵、最虛弱的剎那,悍然出手偷襲!若非他們引動天機(jī),干擾劫數(shù),他何至于被這變異的紫霄神雷逼至如此絕境?
“今日之‘賜’,林玄……記下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帶著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也帶著傾盡星河也無法洗刷的恨意。
話音未落,劫云中心積蓄到頂點的毀滅能量終于爆發(fā)!
嗤啦——!
一道粗壯得難以想象的深紫色雷柱,撕裂了空間,粉碎了時間的概念,如同遠(yuǎn)古洪荒巨神的滅世之矛,帶著裁決萬靈、崩滅萬道的無上意志,悍然轟落!那光芒之盛,瞬間吞噬了林玄的身影,也吞噬了他眼中最后那一抹刻骨的恨意與不屈的烈焰。
視野被純粹到極致的毀滅紫光填滿,接著是永恒的、仿佛連思維都能凍結(jié)的黑暗與死寂。五感盡失,意識如同狂風(fēng)中的燭火,隨時可能徹底熄滅。肉身、元神、苦修萬載的浩瀚仙元……一切都在那終極的紫霄神雷下寸寸瓦解,化為最原始的粒子,被虛空亂流無情地卷走、湮滅。
……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古。
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意識,如同沉入無盡深淵的溺水者,在永恒的冰冷與黑暗中艱難地掙扎著,終于捕捉到了一絲……不一樣的“觸感”。
不再是虛無,不再是寂滅。
是一種粘稠、滯澀、帶著濃重血腥氣的沉重感,死死地包裹著他。耳畔,不再是劫雷的咆哮或虛空的死寂,而是充斥著混亂而遙遠(yuǎn)的聲響:尖銳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粗野狂躁的咆哮怒吼、痛苦凄厲的瀕死哀嚎……像是一場慘烈戰(zhàn)場最邊緣的雜音。
還有……一種沉悶、壓抑,仿佛源自大地深處、帶著古老蠻荒氣息的低沉轟鳴,隱隱震動著他這縷殘魂依附的脆弱載體。
“吼——!?。 ?/p>
就在意識試圖凝聚的剎那,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威嚴(yán)與暴戾的咆哮,如同九天驚雷般猛然炸響!這咆哮并非來自地面,而是源于那高遠(yuǎn)得令人心悸的天空深處,帶著一種凌駕于眾生之上的恐怖威壓,瞬間穿透了戰(zhàn)場的喧囂,直貫靈魂!
林玄那縷殘破不堪、近乎熄滅的元神,被這突如其來的、蘊含無上龍威的咆哮猛地一激,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
“噗!”
一口滾燙、腥咸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嗆咳出來,噴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顏色暗紅刺目。
沉重的眼皮,仿佛壓著萬鈞山岳,用盡了這具身體殘存的所有力氣,終于艱難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模糊、搖晃、充斥著血色光暈的視野艱難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破碎的、沾染著大片深褐色污漬的青灰色石板。視線艱難地上移,是斷裂的長矛、卷刃的刀劍、散落的箭矢,以及更多橫七豎八倒伏在地、穿著簡陋皮甲或布衣的尸體。血腥味混合著泥土和鐵銹的氣息,濃得化不開,令人窒息。
天空是陰沉的鉛灰色,低垂得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而在那厚重的云層縫隙之間,一個巨大到令人心神戰(zhàn)栗的陰影,正以一種看似緩慢、實則迅疾無比的速度盤旋滑過!那陰影覆蓋了小半個天空,流線型的身軀布滿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巨大鱗片,每一次扇動那遮天蔽日的膜翼,都帶起沉悶如滾雷般的風(fēng)壓,將下方戰(zhàn)場上的殘破旗幟和煙塵狠狠壓下!
巨龍!
一頭活生生的、只存在于古老傳說圖譜中的西方巨龍!其威勢之盛,竟隱隱讓林玄這縷殘魂都感到了源自生命層次的天然壓迫!
“……艾瑞拉……卡洛斯男爵領(lǐng)……見習(xí)騎士……林玄·馮·卡洛斯……”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混亂不堪的漣漪,強(qiáng)行涌入林玄殘存的意識。這是這具身體原主殘留的、最深刻的烙印——身份,領(lǐng)地,以及一個卑微的、剛剛戰(zhàn)死沙場的見習(xí)騎士身份。
林玄,或者說,剛剛占據(jù)了這具名為“林玄·馮·卡洛斯”軀殼的玄穹仙尊,感受著這具身體無處不在的劇痛、虛弱,以及那近乎枯竭的生命力。胸口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還在汩汩冒著血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斷裂的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這傷勢,若非他這縷仙尊殘魂及時入駐,強(qiáng)行吊住了一絲生機(jī),早已死得透透的。
他下意識地,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試圖運轉(zhuǎn)那早已融入靈魂本源、運轉(zhuǎn)了萬載歲月的《九轉(zhuǎn)玄穹訣》,哪怕只是汲取一絲天地靈氣,穩(wěn)住這瀕死的軀殼也好。
神念微動,識海中那黯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元神虛影掐出一個玄奧法訣。
…… …死寂。
預(yù)料中的天地靈氣并未如臂使指般匯聚而來。非但沒有匯聚,這片天地間彌漫的所謂“能量”,給他的感覺……異常陌生、渾濁、充滿惰性!它們像是渾濁的泥漿,又像是狂躁的火焰,與他所熟悉并駕馭的精純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星辰之力……截然不同!充滿了排斥!
“魔力?斗氣?”一個源自這具身體常識的名詞,帶著濃濃的荒謬感,浮現(xiàn)在林玄的意識中。他嘗試強(qiáng)行引動一絲游離在附近的、帶著灼熱氣息的“火元素”。
“咳……咳咳!”回應(yīng)他的是更劇烈的咳嗽和胸腔撕裂般的劇痛。那絲微弱的火元素如同頑石,紋絲不動,反而引動了體內(nèi)本就不穩(wěn)的氣血,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就在這意識恍惚、身體劇痛、嘗試溝通異界能量失敗的反噬三重煎熬下,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甲葉摩擦的刺耳聲響,由遠(yuǎn)及近,停在了他的“尸體”旁邊。
一個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本就昏暗的光線。
林玄勉力將眼珠轉(zhuǎn)動一絲角度,模糊的視野里,映出一雙沾滿泥濘和暗紅血漬的金屬戰(zhàn)靴,以及靴子上方粗糙的、覆蓋著簡易鐵片的皮制護(hù)脛。再往上,是同樣沾滿污穢的鎖甲下擺。
“嘖,卡洛斯家的小崽子?”一個粗嘎、帶著濃重口音和毫不掩飾輕蔑的男聲響起,如同砂紙摩擦鐵銹,“命還挺硬?挨了那頭地行蜥蜴一爪子居然還沒死透?”
腳步聲挪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打量。隨即,那聲音的主人似乎失去了興趣,語氣更加鄙夷,甚至帶著一絲戲謔的惡意:“不過也好,省得老子再補(bǔ)一刀。反正你這廢物見習(xí)騎士,活著也是浪費男爵大人……哦不,現(xiàn)在是子爵大人了!浪費子爵大人的糧食!”
那人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嗤笑道:“聽說你祖上是什么‘東方修士’?嗤!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兒!連最低階的斗氣都練不出來,被幾個流寇就嚇得屁滾尿流,祖?zhèn)鞯摹Хǖ谰摺踩切_人的破爛!廢物就是廢物,什么狗屁東方傳承,在這艾瑞拉大陸,就是垃圾!連給老子擦靴子都不配!呸!”
一口濃痰帶著風(fēng)聲,狠狠砸在林玄臉旁的地面上,濺起幾滴泥點。
腳步聲再次響起,伴隨著甲葉嘩啦聲,漸漸遠(yuǎn)去,留下充滿惡意的嘲弄在血腥的空氣中回蕩。
林玄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那口濃痰的污穢氣息鉆入鼻腔。體內(nèi)翻騰的氣血和劇痛似乎在這一刻都變得遙遠(yuǎn)了。
殘魂深處,那屬于玄穹仙尊的意志,如同被投入滾燙巖漿的萬年玄冰,非但沒有被消融,反而在極致的冰冷中,燃起了一簇幽暗、卻足以焚滅星辰的火焰。
東方修士……是廢物?祖?zhèn)鞯牡婪ㄊ抢?/p>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視線從那遠(yuǎn)去的、囂張的士兵背影上移開,投向鉛灰色天穹下,那個依舊在盤旋的、散發(fā)著恐怖龍威的巨大陰影。
感受著這具殘破軀殼內(nèi),那微弱卻頑強(qiáng)跳動的心臟,以及識海中那縷雖然黯淡、卻蘊含著無上仙道法則與萬載殺伐經(jīng)驗的殘魂。
一個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卻又仿佛蘊藏著九天雷霆之怒的念頭,如同烙印般刻入他新生的靈魂:
“好一個艾瑞拉大陸……”
“好一個……斗氣與魔法……”
“本座……林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