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浩翔頂著混沌的腦袋,扶著墻,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被舊物堆得雜亂無章的房間,癱軟的每一步都猶如蹚進沼澤的泥濘里,風刮得好大,他的眼睛被吹得生疼。
恍惚中竟想起了帶宋念回來的第一天,想起宋念斟酌再三后,含蓄地問他有沒有看過《尋媽記》。
嚴浩翔那時沒接話,其實他是看過的——比如此時此刻,他站在房屋中央,對著擠滿架子的書籍、唱片和曲譜,毫無緣由地想到了Ted與Barney那段關于“舊不如斷”的對白。
遠方好像有輛鳴笛的列車駛來,從他的心臟上重重碾過。
他一直在頓悟,卻從未有過像現(xiàn)在這樣刀割般的清醒。
其實還來得及,不是么?心底的聲音這樣說。
再沒有多余的念頭,嚴浩翔推開門,飛快地跑出去,樓道里回蕩著他倉促的腳步聲,聲控燈隨之亮起渺茫的光。
他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混蛋的事——沒錯,遺憾固然是人生常態(tài),可尚未定奪的未來還有機會更改,他不想繼續(xù)在后悔中錯過,必須把她找回來。
眼見樓上唯一開燈的房間也熄了光,宋念坐在臺階上,感覺整條街變得沉重又蒼涼。
她問自己,這算是各得其所嗎?
然而答案在心里是模糊的,只有尚存的理智在不厭其煩地催促:離開吧,找個旅館洗把臉好好睡一覺,在天亮之前,學會把一切忘掉。
宋念迷迷糊糊地閉上眼,靠著墻壁像棵被砍斷的樹樁——一定是太累了,才會坐著就立馬睡著。恍惚間能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直至走到她身后才停下,僅存的光線被影子遮擋。
她努力抬起頭去看,嘲笑自己還在做不切實際的夢。
夢里,嚴浩翔蹲下來向她伸出手:
嚴浩翔我們回家,好嗎?
宋念點點頭,問:
宋念那哥你可以原諒我嗎?
她看不清嚴浩翔的表情,卻看清了他蘊在眼眶、幾近跌落的淚,頓時愧疚自己又惹他難過。驟不及防間,她被猛地拽進一個懷抱,熟悉的味道與溫暖的體溫傳來,僵硬的意識才逐漸蘇醒。
有簇帶著火花的電流從后脊竄過,讓宋念的喉嚨發(fā)緊,突然失去了語言表達的能力。
依舊很想流淚,想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在今夜揮霍干凈,想把胸口的委屈都傾訴出來,想對嚴浩翔說“這個擁抱我等得太久太久,久到絕望,久到生氣”。
兩個人就這樣東倒西歪地依偎在狹窄的樓道里,心跳聲貼得太近,竟有了相似的頻率。嚴浩翔的手輕捋著宋念的后背,跟她說“對不起”,一遍又一遍。
宋念你知道嗎?
宋念的聲音從臂彎里傳來,帶著鼻音,聽起來悶悶的。
宋念你把我從泳池撈起來的那天,我就跟自己說,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你
宋念嚴浩翔啊,你聽得到嗎?
她顫抖著雙唇,輕輕呢喃。
宋念我想說我愛你啊,我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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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吵醒的,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剛過十點半。門被虛掩著沒上鎖,經(jīng)風一吹留了條小縫,嚴浩翔已經(jīng)起床,正站在外面與人交談。
龍?zhí)?/a>一踩離合,我就知道是發(fā)動機的問題
來訪者語速很快,聽著便知是雷厲風行的性子。
龍?zhí)?/a>老規(guī)矩?我先把車開走,修車費不急,出了賬單再發(fā)你,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這車上了年紀,我不確定多久能搞定
嚴浩翔這次不用修
嚴浩翔沉默片刻。
嚴浩翔你幫我尋個好價錢賣了吧,我準備換掉
龍?zhí)?/a>你說認真的?
嚴浩翔千真萬確
宋念原本還半睡半醒,聽到門外的對話發(fā)懵了片刻,再回神時已經(jīng)徹底清醒。
她披上外套,去抽屜里拿了條速溶咖啡,站在灶臺邊等水沸騰。見嚴浩翔聊完進來,取了老現(xiàn)代的鑰匙又要走,心里突然升騰起一陣微妙的矛盾——比起最初期待嚴浩翔為自己改變,她現(xiàn)在更害怕這會成為一種妥協(xié)。
不知何時,嚴浩翔已經(jīng)站到她對面,兩人誰也沒說話,直至壺口源源不斷地冒起白氣,宋念拔掉開關,抬起眼:
宋念你要喝嗎?
嚴浩翔抱著手搖搖頭,只是凝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