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在城中心越聚越濃,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汁
北邊的街區(qū)的嘶吼聲不斷,欲望像藤曼般在黑霧里瘋漲,在人們的心中發(fā)芽,在他們的大腦里扎根,操控著他們的行動,先是街角斗毆,為了吃的打得頭破血流,接著是商店被砸,人們瘋狂搶奪著所有能帶走的一切,嫉妒、貪婪、怨恨的情緒在他們的臉上不斷放大,直至扭曲得不成人樣
廣場的中央的石磚上劈開了一道猩紅的裂縫,那形狀活似一張咧開的巨口,黑霧正從裂縫里源源不斷地涌出,觸碰到的地方瞬間爬滿黑色紋路,父親猛地拽緊韁繩調轉方向朝著日耀山山腳的出口沖去,在靠近日耀山時臺階上那抹金色最先入眼,順著臺階抬頭向上,我看見了烏泱泱的人群順著階梯沖上日耀山,他們的手上拿著武器,像是蟲子般扭曲著四肢在地上爬行,雙眼泛白,嘴角的笑容幾乎要咧到耳根,掛在下巴的唾液隨著他們的動作不停的晃動著,山頂上火光四濺,金紅交雜的雨覆蓋了整座山頭,不時有干枯的斷肢碎片飛濺到山下
上頂上那抹象征希望的赤焰長發(fā)在蟲群時隱時現,只是一瞬間就被吞噬,饒是神也敵不過成群結隊的蟲,很快就被榨干鮮血扔下了臺階滾入裂縫,太陽神的隕落也讓太陽失去光彩,世界從此不再有白天
前有蟲群,后有魔物,四周有瘋子與黑霧,黃金城已然是一副地獄般的景象,我的心境接近崩潰,死亡的氣息充斥著我的大腦,讓我什么也思考不了,在即將抵達出口時蟲群攔住了我們,父親只能繞路,兜兜轉轉我們又回到了村子里,村子里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村民們燒殺搶奪和城北邊的那幫瘋子沒什么區(qū)別,我們在村子盡頭的墓地里再次見到了烏利瑪太太,她懷抱結婚時的合照靠坐在他丈夫的墓碑旁,父親想再勸她和我們一起離開,這次烏利瑪太 沒有直接拒絕父親,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在我們的注視下喝光了一整瓶的農藥,當時我并不能理解她的行為,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有些東西,比死亡更讓人難以割舍
我不記得當時我們到底是怎么逃出來的
在逃出來時我們沒有了代步的工具,只能和其他幸存的人一樣一步一步走向托烏鎮(zhèn)的方向,累了就找塊地方席地而睡,以地為床,以天為被,一家人緊挨著取暖
帶的干糧吃完了,我們就吃野果,連同地上腐爛發(fā)霉的也不放過,野果吃完了我們就挖草根吃,草坪被薅禿了,我們就吃樹皮,只要能填飽肚子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即使已經逃出了黃金城,死亡的威脅依然伴隨在我們左右,魔物的侵擾讓我們不得不每天提心吊膽的東躲西藏,吸入了黑潮霧氣的人也全都患上了“黑風病”,我因為有著赫莉克絲的賜福沒有受到影響,而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妹妹們全都無一幸免,父親和母親因為身體素質過硬,暫時并無大礙,可弟弟妹妹們不過只是六七歲的孩子,最小的三弟也才四歲,不過一周的時間他們就被黑風病奪走了生命,離開的那天已經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父親沒有選擇土葬,他怕弟弟妹妹們的尸骨被人挖出來吃了,他跪在我身前,哭著拜托我燒了弟弟妹妹,讓他們能體面的離開,母親就跪坐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地上那一排整齊排列的遺骸,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她一路上不知哭了幾回,哭了多久,眼淚早就哭干了
父親究竟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會那樣拜托一個十歲的孩子親手燒了自己弟弟妹妹的遺體
那時的我不知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催動火魔法焚燒了弟弟妹妹們的遺骸直到只剩一堆焦黑的骨頭的,最后父親一點點的把那些骨頭敲碎成粉末,讓風將他們帶向遠處
我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逃到眠瑪鎮(zhèn),黑潮的污染比我們先到了這里,與黃金城相比,這里安靜得可怕沒有刺鼻的黑霧,也沒有暴亂的人群,只剩一片的廢墟和隨處可見的干尸,漆黑的烏云籠罩在眠瑪鎮(zhèn)的上空,為這片寂靜的土地降下一場猩紅的血雨
我們沒有踏進血雨里,而是繞了遠路繼續(xù)向著托烏鎮(zhèn)的方向走去
那條路實在是太長了,長到弟弟妹妹們沒能將它走完,長到父親母親在即將到達終點時倒下了,長到我至今也沒走出來,就像是無止盡的泥潭般將我困在其中,獨自掙扎直到力竭直到窒息
到達托烏鎮(zhèn)時已經是0034年的八月,父親和母親已經病入膏肓就連走路都成了困難,我拉著路上找到的板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托烏鎮(zhèn)門口,透過木柵欄我能看見里面居民們圍成一圈唱歌跳舞的身影,空氣里也彌漫著濃烈的烤肉香怎么看都是一副沒被黑潮侵擾的模樣
村子里的居民似乎是知道有關黃金城和眠瑪鎮(zhèn)的事,在我剛到門口時就有人注意到了這邊
一個長著絡腮胡的男人最先走出村子,他的目光在我和板車上來回掃視卻什么也沒問就讓我們進入了村子
路上,雖然村子里的聚會并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受影響,但我總能感覺到有數道視線正緊緊黏在我的身上,我感受不出其中蘊含的情緒,既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只有無盡的渴望
在走到一處分叉路時,埃勞德叫了兩個人來接過了板車把父親和母親拉去隔離區(qū)進行治療,那里有不少患有黑風病或是紅雨病的難民,父親和母親能夠得到很好的救治,埃勞德則是帶著我走向相反的方向
我和父親母親的命運也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埃勞德同意治療他們的黑風病,作為交換我需要在村子里做些工作直到他們痊愈,在那之前我可以居住在村子東北處的一間閑置的房屋里
房屋的內置很簡單,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再無其他物件環(huán)境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整潔
衣服和生活用品是其他村民們依照埃勞德的吩咐給我送來的,送來的衣服有著一股在角落里悶久了的霉味,好在穿著還算是合身
自從赫莉克絲死去,世界就再無白天,村民們只能通過教堂的時鐘知曉一個模糊的時間,每格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去敲響大鐘,敲鐘的人村子里叫他“守鐘人”
敲鐘的人是誰,我始終沒有見到過,埃勞德說他們住在鐘樓里,除了必要的情況一般不會下來
教堂的大鐘每天會敲兩次,到了該入睡的時間大鐘會響一聲,而起床時便會多敲上幾聲
我在托烏鎮(zhèn)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是被教堂的鐘聲叫醒的,那一聲鐘鳴沉悶而悠長,像巨石投入深潭,在死寂的黑夜里蕩開層層漣漪,教堂的位置就處于鎮(zhèn)子的南邊,透過客廳的玻璃看去只能看見一片化不開的墨色,唯有鐘樓頂部的那扇小窗透出的一點燭火的微光,像只不眠的眼睛永不熄滅
埃勞德安排我在一間餐館里打雜,我只需要負責打掃店內衛(wèi)生就可以了
托烏鎮(zhèn)很奇怪,我沒有在鎮(zhèn)子里看到過任何的牧場與牛羊可餐館的后廚卻永遠備有生肉塊,后廚說是魔物肉,但魔物的肉通常都是深紫色或是黑色那肉的顏色怎么看都不像
我深知托烏鎮(zhèn)不能久待打算等父親和母親的病好了勸他們離開,但...
我依舊沒有等到那一天
托烏鎮(zhèn)處于黑潮擴撒范圍的最外圍降臨的只有人禍,看似一片祥和的小鎮(zhèn)早已被黑風病侵蝕,所謂的治療也不過是給幌子
黑風病以欲望為食,它能夠蠱惑人心引誘他們追隨自己心里的欲望慢慢變成一具行尸走肉
蠱惑失敗的就會在黑風病的侵蝕下走向死亡
而托烏鎮(zhèn)的那些人...已經瘋了
他們建起教堂朝拜著捏造出的神,不斷獻出祭品妄圖平息這場災難恢復往日的繁華,所有來到這逃難的人最后全都變成了這場災禍的犧牲品,得了黑風病的人最后成了聚會上的那盤烤肉,得了紅雨病的成了天地的祭品,他們喝人血吃人肉,把那些不愿與他們同流合污的人變成了餐桌上的菜肴
父親母親被獻祭的那天,他們赤裸著身軀被分成了五份像是豬仔一樣被架在烈火上烤制,那群瘋子高舉著三顆頭顱在篝火前歡慶,感謝著神靈的恩賜,就和我剛到這時看到的聚會一樣...烤肉的香氣混合著血腥味在空氣中飄蕩,蠻不講理的鉆入鼻腔,胃液在那一聲聲的歌舞聲中被盡數吐出
我?guī)缀跏潜灸艿陌瓮扰艹隽司蹠?,我一路喊叫著逃出了托烏?zhèn),憤怒、絕望、悲痛像是利刃將我刺穿又撕個粉碎,四周的魔力又像是與我的悲痛產生了共鳴不斷的擠入身軀,幾乎是想將我撐爆
那天我?guī)缀跏怯帽M了我的魔力催動了豐饒,聚會的位置瞬間便被火光吞噬,豐饒的作用不止是能讓作物長得更好,它對周圍的環(huán)境同樣有效
也是在那天,納譜維斯特隨著我溢出的魔力出現成為了我的守護靈
托烏鎮(zhèn)的房屋大多都是木制,火焰很快就吞噬了整座小鎮(zhèn),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爆破,在我居住的住所附近一股紫紅色的火焰在這片紅色的海洋中暈染開來,托烏鎮(zhèn)居民的掙扎在紫紅色火焰來到時全都變成了怪異的舞蹈,托烏鎮(zhèn)在那一瞬間化為了地獄一般的模樣
0035年是黑潮即將全面覆蓋星球的那一年,周圍的可見度很低一眼望去幾乎是黑漆漆一片
在納譜維斯特打算帶我遠離托烏鎮(zhèn)的前一刻,一道星光劃破黑霧降臨在了托烏鎮(zhèn)
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