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把窗簾照得透亮?xí)r,林微言是被閣樓的響動弄醒的。
不是熟悉的吱呀聲,而是“咚”的一聲悶響,像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板上。她猛地坐起來,抓過床頭的鬧鐘看了眼——才六點半,離上學(xué)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沈硯很少起這么早。
她趿著拖鞋走到門口,輕輕擰開門鎖。走廊里靜悄悄的,只有廚房傳來媽媽煎雞蛋的滋滋聲。二樓到閣樓的樓梯口擋著半扇木門,此刻虛掩著,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縫隙,像只窺視的眼睛。
“醒了?”媽媽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看見她站在走廊里,“快去洗漱,今天煎了溏心蛋。”
“嗯。”林微言應(yīng)著,視線卻忍不住往樓梯口瞟。那扇門還在微微晃動,像是剛才有人從里面出來過。
洗漱時,她聽見沈硯的房間門開了。抬頭看鏡子,正好看見他從鏡子里走過去,穿著一身干凈的校服,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和昨天那個逃課打球的散漫樣子判若兩人。只是他走路時,左腳落地的聲音比右腳輕了些,像是在刻意避開什么。
她心里咯噔一下。
早餐桌上,沈硯果然沒動那盤溏心蛋。他用勺子小口喝著粥,左手一直放在桌下,右手握筷子的姿勢有點僵硬。林微言假裝夾咸菜,眼角的余光掃過他的左手——手腕上纏著圈紗布,邊緣隱約透出點紅色。
是昨天打籃球弄的?還是……早上閣樓里的響動?
“沈硯,你手腕怎么了?”媽媽端著牛奶走過來,一眼就看見了那圈紗布。
“沒事,昨天打籃球蹭破點皮?!彼^也沒抬,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我去拿書包?!?/p>
他起身時,林微言看見他校服褲的膝蓋處有塊深色的污漬,像是被什么東西蹭過的泥印。她立刻想起閣樓樓梯的臺階——常年沒人打掃,角落里堆著舊家具,臺階邊緣的木頭早就磨得坑坑洼洼,陰雨天還會生出青苔。
他早上在閣樓干什么?
沈硯拿書包出來時,林微言正好背上自己的書包。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門,樓道里的聲控?zé)綦S著腳步亮起,又在身后緩緩熄滅。走到三樓平臺時,林微言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的手……”
“說了沒事。”沈硯打斷她,腳步?jīng)]停。
“是閣樓弄的吧?”她快走兩步跟上他,“早上我聽見響聲了?!?/p>
沈硯的腳步頓了頓,側(cè)頭看她。晨光從樓道窗戶斜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小塊光斑,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瞼上,看不清表情?!案阌嘘P(guān)系?”
林微言被噎了一下,停下腳步。他這話說得很沖,像根扎人的刺。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心里有點發(fā)堵——明明是擔(dān)心他,怎么就問不出口?
走到樓下時,沈硯已經(jīng)站在自行車旁等她了。他的自行車是輛黑色的山地車,車把上掛著個舊帆布包,是他用了三年的書包。林微言的車是輛粉色的女式車,還是剛上初一時媽媽買的,車輪比他的小一圈,每次并排騎車,她都得使勁蹬才能跟上。
今天沈硯騎得很慢。
林微言跟在他身邊,能看見他握著車把的右手時不時收緊,手腕上的紗布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動。她想起自己的書包側(cè)袋里有創(chuàng)可貼,是上周校運會時買的,一直沒用到。
“喂,”她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有創(chuàng)可貼,比紗布好用?!?/p>
沈硯沒看她,眼睛盯著前方的路:“不用。”
“會發(fā)炎的?!彼龍猿种种敢呀?jīng)摸到了書包側(cè)袋的拉鏈。
他忽然剎車,車身猛地晃了一下。林微言沒反應(yīng)過來,差點撞上去,急忙捏住車閘。兩人停在路邊的梧桐樹下,晨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響,落下幾片打卷的葉子。
“林微言,”沈硯轉(zhuǎn)頭看她,聲音很輕,“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她的手指僵在拉鏈上。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他的眼神很淡,像結(jié)了層薄冰的湖面。她忽然想起小時候,他總把她護在身后,有人欺負她時,他會攥著拳頭說“這是我妹,你動她試試”。什么時候開始,他對她變得這么疏離了?
“我只是……”她想解釋,卻被他抬手打斷。
“走了?!彼匦碌牌鹱孕熊?,這次騎得很快,黑色的背影沒多久就變成了一個小點。
林微言慢慢跟在后面,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慌。到學(xué)校門口鎖車時,她看見沈硯的自行車已經(jīng)停在車棚最里面,帆布包掛在車把上,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的課本。
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伸手想幫他拉上拉鏈。手指碰到帆布包時,卻摸到里面有個硬硬的東西。借著車棚的陰影,她偷偷往里看了一眼——是個銀色的相框,邊緣有點變形,像是被人用力摔過。
那是去年全家福的相框。照片里,她站在沈硯旁邊,踮著腳勾著他的胳膊,兩人笑得露出牙齒。爸媽總說這張照片拍得最好,把它擺在了閣樓的舊書柜上。
原來早上他在閣樓是找這個。
上課鈴響的時候,林微言才匆匆跑進教室。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課,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手指反復(fù)摩挲著書包側(cè)袋里的創(chuàng)可貼,塑料包裝被捏得發(fā)皺。
午休時,她繞了遠路去車棚,沈硯的自行車還在。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創(chuàng)可貼拿出來,塞進了他帆布包的側(cè)袋里。塞進的瞬間,指尖碰到了一個小小的硬物——是枚硬幣,大概是他昨天打球時從口袋里掉出來的。
下午放學(xué),兩人一起騎車回家。路過那個梧桐樹下的路口時,沈硯忽然放慢了速度。
“你的創(chuàng)可貼,”他目視前方,聲音很輕,“我用了?!?/p>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跳,側(cè)頭看他的手腕。紗布已經(jīng)取下來了,創(chuàng)可貼正好遮住傷口,邊緣貼得整整齊齊。是她早上塞進他包里的那片——她特意挑了卡通圖案的,粉色的小兔子,是她最喜歡的款式。
“哦。”她低下頭,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兩人沒再說話,自行車輪碾過路面的石子,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斓綐窍聲r,沈硯忽然說:“相框我修好了,放回閣樓了?!?/p>
林微言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全家福?!班拧!?/p>
“下次別亂翻我東西?!彼恼Z氣還是淡淡的,卻沒了早上的疏離。
她“哦”了一聲,心里卻有點不服氣——明明是他先撿走她的草稿紙的。
晚上做作業(yè)時,她聽見閣樓的樓梯又響了。這次的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在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她走到門口,看見沈硯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手里拿著塊干凈的抹布。
后來她才知道,那天晚上,沈硯把閣樓的樓梯仔仔細細擦了一遍,連臺階縫隙里的灰塵都沒放過。而她藏在樓梯縫隙里的那些草稿紙,不知被誰一張張撿了出來,撫平了褶皺,整整齊齊地夾在了她放在閣樓的舊日記本里。
很久以后,林微言在整理舊物時翻到那本日記,看見夾在里面的草稿紙。最上面那張的角落里,有個小小的兔子創(chuàng)可貼圖案,大概是沈硯貼上去的,邊緣已經(jīng)泛黃,卻牢牢地粘在紙上,像個不會褪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