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時候，空氣里帶著潮濕的涼意。林微言蹲在客廳的暖氣片旁，翻著剛曬干的圍巾，忽然聽見閣樓傳來翻東西的聲音——是沈硯在找他的吉他。
《樓梯間的回聲》該完整彈給她聽了。
她抱著圍巾往閣樓走，樓梯在腳下發(fā)出輕快的“吱呀”聲，不像陰雨天那樣沉重。剛走到轉角，就看見沈硯抱著吉他站在窗邊，陽光落在他身上，把吉他弦照得閃閃發(fā)亮。
“要彈了嗎？”她把圍巾搭在舊沙發(fā)上，聲音里帶著點期待。
“等會兒。”他調試著琴弦，指尖在弦上輕輕劃過，“先烤烤火，手有點僵。”
閣樓的舊鐵爐被點燃了，火苗在爐膛里跳動，映得兩人的臉暖暖的。林微言靠在爐邊，看著沈硯低頭調弦的樣子，忽然發(fā)現(xiàn)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是她去年織壞了袖口，被他拿去拆了重織的，針腳比她的整齊多了，卻故意在領口留了個歪歪扭扭的結，說是“留個紀念”。
“好了?！彼痤^，吉他的音準調得剛剛好。
林微言立刻坐直身體，像個等待演出的觀眾。爐膛里的火苗“噼啪”響著，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沈硯的手指落下時，旋律像流水般淌出來，比在客廳彈的更完整，帶著爐火的溫度。
她閉上眼睛，跟著旋律想起很多畫面：樓梯轉角的對視，暴雨夜的閣樓，圖書館的倒影，雪地里的腳印……原來這些碎片，早就被他織成了旋律。
“這里是你替我瞞逃課的那天。”他忽然開口，指尖在弦上跳躍，“你攥著檢討書的樣子，像只受驚的兔子。”
林微言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想起那個蟬鳴的夏天，他站在樓梯頂端，聲音比樓梯板還抖。原來那時候的緊張，他都記得。
旋律轉到急促的段落時，她仿佛又聽見了暴雨夜的雷聲，看見他紅著眼眶撿碎照片的樣子。“這里改了三次，”他說，“總覺得沒寫出你躲在書柜后的樣子。”
她的眼眶有點發(fā)熱，原來她的小心翼翼，他也看在眼里。
最后一段響起時，旋律忽然慢了下來，像踩著厚厚的積雪往前走。沈硯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點吉他的顫音：“雪地里的腳印，會記得我們走過……”
歌詞很簡單，卻像根針，輕輕刺破了那些藏在“家人”稱謂下的偽裝。林微言睜開眼，看見他正看著自己，眼里的火苗和爐膛里的一樣，很亮，很燙。
吉他聲停在最后一個音符上，和爐膛里的火苗聲一起，在閣樓里慢慢散開。
“好聽嗎？”他問，手指還停在弦上。
林微言點點頭，說不出話。爐火映得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她忽然想起樓梯扶手上的刻痕，“言”和“硯”挨得那么近，像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其實……”沈硯的聲音有點抖，像彈到了不準的音符，“還有句歌詞，沒敢寫進去?！?/p>
“什么？”
他放下吉他，身體微微前傾，爐火的光在他眼里跳動?！拔蚁矚g你。”他說，聲音很輕，卻像爐膛里炸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空氣，“不是弟弟對姐姐的那種，是……想站在你身邊，不是以‘家人’的名義?！?/p>
林微言的心跳像被爐火燎到了，猛地加速。她看著他緊張得發(fā)紅的耳根，忽然想起他在樓梯頂端問“再叫我一聲哥試試”，想起他把圍巾往她脖子上繞時的笨拙，想起他補圍巾時被毛線刺紅的指尖。
原來那些藏在細節(jié)里的心意，早就不是“家人”該有的樣子了。
“我知道這不對。”他低下頭，手指攥著吉他弦，指節(jié)發(fā)白，“我們在一個戶口本上，別人會說……”
“沈硯?！绷治⒀院鋈婚_口，打斷了他的話。
他猛地抬頭看她，眼里有驚訝，還有點不敢相信。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和他平視。爐膛里的火苗映在兩人眼里，像兩簇跳動的星火?！皯艨诒旧系年P系，”她說，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和心里的不一樣。”
沈硯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火把?！澳恪?/p>
“嗯?！绷治⒀渣c點頭，耳尖發(fā)燙，“我也是?！?/p>
他忽然笑了，像個拿到糖的孩子，眼角的弧度在爐火里很柔和。伸手想碰她的頭發(fā)，卻在半空中停住，像怕驚擾了什么。
林微言主動湊過去，輕輕抱住了他。他的后背很燙，帶著爐火和毛衣的溫度，像個溫暖的港灣?！捌鋵崳彼涯樎裨谒拿吕?，聲音悶悶的，“樓梯扶手上的刻痕，我早就看見了?！?/p>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來，抬手抱住了她，動作很輕，像抱著易碎的珍寶。“我知道你會看見的。”他說，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從刻下去的那天起，就想讓你看見?！?/p>
爐火還在“噼啪”響著，閣樓的樓梯忽然發(fā)出“吱呀”一聲，像是在替他們歡呼。兩人沒回頭，只是抱著彼此，聽著對方的心跳和爐火的聲音混在一起，像首沒寫完的歌。
原來從“家人”到“愛人”的距離，不過是一句“我也是”。
原來樓梯間的每一次對視，每一聲“哥”和“姐”，早就藏著跨越界線的勇氣。
林微言閉上眼睛，感受著懷里的溫度，忽然覺得，那些踩在禁忌陰影里的腳步，從今天起，終于可以踩在陽光和爐火里了。
就像這首《樓梯間的回聲》，終于唱完了最后一句，不再需要藏在閣樓的陰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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