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過黃河時,風(fēng)突然變得凜冽。開封的秋意已濃,龍亭公園外的銀杏落了滿地金黃,卻掩不住街角那座不起眼的石碑——“靖康恥”紀(jì)念碑,三個字刻得深,像還在滲著血。
北宋站在碑前,月白色的長衫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指尖撫過“靖康”二字,指腹蹭過石碑的糙面,像觸到了當(dāng)年開封城頭的冰。他沒說話,藍(lán)瞳里卻翻涌著驚濤駭浪——1127年的冬天,金軍破城,徽欽二帝被俘,宮女、宗室、工匠被擄北上,東京城的珍寶被洗劫一空,他作為北宋意識體,被鐵鏈鎖在金營,眼睜睜看著汴河飄滿尸體,那是刻進(jìn)骨髓的冷。
“哥……”南宋站在他身后,水青色的衣擺沾了片銀杏葉,聲音發(fā)顫。他雖未親歷靖康,卻從小聽北宋講那段往事,每一個字都像針,扎在“宋”的根上。他看向不遠(yuǎn)處的完顏金,眼神復(fù)雜——有恨,有怨,卻更多的是無力。
完顏金站在十步外,沒靠近石碑。金銀異瞳里映著碑上的血字,指尖冰涼。她想起昨夜翻的《金史》,海陵王(完顏亮)的本紀(jì)里寫著“靖康之役,俘宋二帝,遷其宗室,金遂有中原半壁”,字字冷靜,卻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知道,這段歷史里,她是“加害者”的一部分。
“金姑娘,”豫走過來,手里拿著件披風(fēng),輕輕搭在她肩上,“天涼,披上吧?!彼情_封的省靈,見過太多人在這碑前落淚,“歷史這東西,像這黃河水,有清有濁,不能只盯著一汪渾水?!?/p>
完顏阿骨打站在更遠(yuǎn)處,望著開封城的輪廓。他建立金朝時,沒想過子孫會把戰(zhàn)火燒到汴梁。他看向蒙帝,聲音低啞:“當(dāng)年我對你們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是說戰(zhàn)力,不是說殺戮……亮兒(完顏亮)那孩子,太急了?!?/p>
蒙帝的深藍(lán)瞳里也帶著沉重。他懂這種“先祖之過”的滋味——蒙古滅金時的屠戮,何嘗不是另一種“靖康”?“阿骨打叔,戰(zhàn)爭這東西,一旦開了頭,就由不得人了。”他頓了頓,看向北宋,“宋哥,靖康的賬,該算,但不能讓賬壓垮了現(xiàn)在?!?/p>
北宋終于轉(zhuǎn)過身,藍(lán)瞳里的浪平息了些,卻還泛著紅。他看向完顏金,沒帶恨,只有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疲憊:“金兒,你知道嗎?當(dāng)年被擄走的宮女里,有個會繡金箔畫的姑娘,她在五國城(今黑龍江依蘭)繡了幅《汴京春景圖》,臨死前說‘盼有朝一日,能把畫送回汴梁’。”
金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想起自己收藏的一幅殘畫,邊角繡著極小的“汴京”二字,原來是這么來的?!皩Σ黄稹彼穆曇羲樵陲L(fēng)里,“我不知道……會那么苦。”
“不是你的錯。”北宋走過去,輕輕擦去她的淚,“你是金朝的意識體,可金朝的一百二十年,不只有靖康。”他指著遠(yuǎn)處的繁塔,“你看那塔,金章宗時重修過,他還仿宋徽宗的瘦金體,寫了‘繁塔’二字;你在中都建的孔廟,比北宋的還氣派;你派去西域的商隊,把宋瓷和女真的皮毛一起賣到了波斯……”
他說起金朝的一百二十年,像數(shù)著一串念珠:阿骨打反遼建金,用猛安謀克制凝聚部族;金熙宗推行漢化,定官制、修歷法;海陵王遷都中都,雖激進(jìn)卻推動了華北開發(fā);金章宗時,《金史》稱“宇內(nèi)小康,文風(fēng)日盛”,甚至有“小堯舜”之譽(yù);直到金宣宗時蒙古南侵,才一步步走向衰落。
“一百二十年,”南宋在一旁補(bǔ)充,語氣緩和了些,“你們有過刀光劍影,也有過筆墨書香。就像我南宋,有過岳飛的‘還我河山’,也有過臨安的‘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誰也不是單面的。”
耶律遼走過來,手里拿著塊遼代的玉牌,上面刻著契丹文?!拔疫|朝二百一十年,前半段打打殺殺,后半段與宋約為兄弟,互市通商,百姓過得比打仗時安穩(wěn)。”他看向金,“你們金與宋,雖有靖康之恨,卻也有‘隆興和議’后的四十年和平,宋向金稱叔,金歸還宋河南地,互派使者,那時候的汴梁和中都,商人往來,比現(xiàn)在的快遞還勤。”
元的綠瞳里帶著歷史的縱深感:“其實啊,每個王朝都像人,年輕時血氣方剛,愛爭強(qiáng)好勝,老了才明白,安穩(wěn)比什么都貴。金朝滅遼、滅北宋,最后被我元和南宋聯(lián)手所滅,這輪回里,誰也沒贏?!彼钢暗你y杏,“你看這樹,當(dāng)年靖康時就有了,被戰(zhàn)火燎過根,現(xiàn)在不還照樣結(jié)果?”
完顏金蹲下身,撿起片銀杏葉,金黃的葉面上有蟲蛀的洞,卻依舊完整。她想起昨夜看的《金史·文藝傳》,里面記著金代文人元好問的詩:“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原來金朝的一百二十年,不光有鐵馬冰河,還有文人在亂世里寫的“問世間,情為何物”。
“我好像……有點懂了?!彼p聲說,金銀異瞳里閃過明悟,“靖康的恥,是真的;金朝一百二十年里,那些想好好過日子的百姓,那些漢化的官員,那些互通的商路,也是真的?!?/p>
北宋蹲在她身邊,把那片銀杏葉夾進(jìn)隨身攜帶的《東京夢華錄》里,輕聲道:“對。就像這書里,既寫了汴京的繁華,也寫了靖康的殘破,可最后一句是‘暗想當(dāng)年,節(jié)物風(fēng)流,人情和美,但成悵恨’——恨的是失去的美好,不是要永遠(yuǎn)記仇?!?/p>
蒙帝看著他們,突然對南宋說:“你當(dāng)年派孟珙聯(lián)蒙滅金,攻破蔡州時,金哀宗自縊,完顏承麟戰(zhàn)死,金朝亡了。你當(dāng)時覺得解氣嗎?”
南宋愣了一下,搖搖頭:“滅金時,我在臨安,聽到消息,沒覺得解氣,只覺得……空落落的。就像兩個人打了一輩子架,突然一個倒了,另一個也不知道該干嘛了。后來蒙古轉(zhuǎn)頭打我,我才明白,仇恨像野火,燒完別人,也會燒到自己?!?/p>
夕陽把石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和解的路。豫讓人搬來張石桌,擺上開封的杏仁茶、北京的豌豆黃(金中都的小吃),還有金代流行的蜜餞果子。
“嘗嘗這個,”北宋給金遞了塊蜜餞,“金章宗時,中都的蜜餞鋪,有一百多種花樣,比北宋的還全?!苯鹨Я艘豢?,甜意漫開,和記憶里中都街頭的味道重合了。
完顏阿骨打喝著汴京的黃酒,對北宋說:“當(dāng)年我俘了你們的皇帝,是過;但我金朝護(hù)著華北百姓,免受遼和蒙古的侵?jǐn)_,也算功過相抵。”北宋點頭:“是。就像我北宋,有靖康的弱,也有仁宗盛治的強(qiáng),誰也不能只算一筆賬?!?/p>
夜色漸濃,碑前的人漸漸散去。北宋把《東京夢華錄》借給金:“里面有我記的汴京小吃,你要是想起什么,就告訴我?!苯鸾舆^書,指尖碰到他的手,兩人都沒躲開。
蒙帝和南宋走在后面,南宋突然說:“其實……金朝亡后,有女真百姓逃到南宋,我給他們分了地,讓他們種莊稼,他們教我們騎射,后來成了抗蒙的義軍?!泵傻坌α耍骸斑@不就是了?仇恨會過去,日子還得過。”
靖康的碑還立在那里,字里的血漸漸被月光沖淡。金朝的一百二十年,像一卷被揉皺的畫,展開來,有鐵馬冰河的凌厲,也有杏花春雨的溫柔;有靖康恥的傷痕,也有各族百姓在亂世里搭的草屋、種的莊稼、生的孩子。
遠(yuǎn)處的龍亭公園亮起了燈,照亮了“宋”與“金”的影子,在地上交疊成一片。歷史從不是非黑即白的賬,而是無數(shù)人在時光里,一邊受傷,一邊愈合,一邊記恨,一邊原諒的過程。
他們的旅程還在繼續(xù),但開封的這一夜,讓每個人都明白:銘記不是為了重復(fù)仇恨,而是為了讓那些“靖康”不再重演,讓金朝一百二十年里的“安穩(wěn)”,能在現(xiàn)在的中國,長長久久地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