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再次陷入高熱時,楚衍正在拆解一臺舊心電監(jiān)護儀。那是他用第一筆獎學金買的,當年在狹小的出租屋里,他就靠這臺吱呀作響的機器,整夜盯著她的心率波形——那時她剛從孤兒院出來,舊疾反復發(fā)作,常常在深夜咳得背過氣去。
“嘀——嘀——”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楚衍手忙腳亂地撲到醫(yī)療艙前,屏幕上的血氧指數(shù)正斷崖式下跌,蘇棠的臉白得像張薄紙,嘴唇泛著青紫色,和十六歲那年在出租屋咳血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他瘋了一樣往她靜脈里推強心劑,手指抖得連針管都握不住。藥劑順著管壁外流,在她蒼白的手背上洇開一小片藍色,像極了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找到她時,她嘴角凝結的血痂。
“棠棠!看著我!”他拍著她的臉頰,聲音劈得不成樣子,“別睡!不準睡!”
蘇棠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的眼卻沒有焦點。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只化作一陣劇烈的咳嗽,血沫濺在楚衍的白大褂上,像綻開的紅梅。
這場景刺得他眼底充血。他突然想起十六歲那個雪夜,他背著咳血的她跑了三公里,才找到一家開門的診所。醫(yī)生說“再晚來十分鐘就沒救了”,他守在病床邊,攥著她冰涼的手,一夜白頭——現(xiàn)在鏡子里那抹刺眼的白,就是從那時開始扎根的。
“我不該逼你做強化實驗的?!背馨涯樎裨谒i窩,聲音哽咽得像個孩子,“我們不做了,棠棠,什么都不做了……我?guī)慊丶?。?/p>
他說的“家”,是那間早已被他買下的出租屋。去年他偷偷回去過一次,墻上還留著蘇棠刻的身高線,歪歪扭扭的,最高那道停留在一米五八——那是她被他接進實驗室前的高度。
蘇棠似乎聽懂了,混沌的眼里閃過一絲微光。她抬起手,指尖劃過他鬢角的白發(fā),動作輕得像羽毛。這個動作讓楚衍的心驟然一緊——以前她生病好轉時,總愛這樣摸他的頭發(fā),說“阿衍又瘦了”。
高熱退去后,蘇棠昏睡了兩天。楚衍寸步不離地守著,親自給她擦身、喂水,把那些昂貴的營養(yǎng)劑換成她小時候愛喝的小米粥。他甚至拆了實驗室一半的監(jiān)控,只留下床前那一個,理由是“怕你醒來看見不舒服”。
蘇棠醒來時,看見他趴在床邊睡著了,眼下的烏青比她的還重,手卻還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像怕她跑掉。她輕輕抽回手,替他掖了掖滑落的白大褂,指尖無意間碰到他口袋里的硬物——是那枚生銹的鐵牌,刻著“阿衍”的那枚。
記憶突然翻涌上來。那年她在柴房昏迷,迷迷糊糊間總感覺有人抱著她,用體溫焐著她的腳,嘴里反復念叨“棠棠別死”。后來她才知道,那個瘦得像豆芽菜的少年,為了守著她,三天三夜沒合眼,硬生生把自己熬垮了。
楚衍醒時,發(fā)現(xiàn)蘇棠在看他。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恐懼,也沒有怨恨,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像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餓不餓?”他慌忙起身,想去熱粥,卻被她拉住了手。
她的手很涼,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鞍⒀?,”她輕聲叫他,聲音還有些沙啞,“別再做那些實驗了?!?/p>
楚衍的身體猛地一僵。他張了張嘴,想說“不做實驗你會更難受”,卻在看見她眼底那抹熟悉的、帶著懇求的光時,把話咽了回去。那是她每次生病好轉后,求他別再去打零工熬夜時的眼神。
“好。”他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嘆息,“不做了。”
那天下午,楚衍讓人拆了所有實驗設備。當最后一臺離心機被運出去時,空曠的實驗室里只剩下醫(yī)療艙和一張沙發(fā)。他搬來一盆鈴蘭,放在蘇棠能看見的地方,陽光透過玻璃頂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棠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笨拙地給花澆水,袖口沾了泥土也沒察覺。她忽然笑了,像極了小時候,看他偷來的窩頭掉在泥里時的模樣。
楚衍回頭看見她的笑,愣了愣,隨即也笑了,眼底的紅血絲里,終于透出點暖意。
或許他們永遠走不出童年的陰影,或許這座實驗室的墻永遠橫在那里,但此刻,陽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帶著久違的溫度,像極了多年前那個柴房里,少年用體溫焐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