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裂開的聲音,比雪落更輕,卻更疼?!?/p>
2016 年 11 月 24 日,首爾氣象臺發(fā)布今冬首個寒流預(yù)警。
沈念笙在地下二層的練習(xí)室練到 23:47,
鏡面上蒙著一層霧,像誰在里面呵了一口氣。
她用手背擦出一個小圓,看見自己通紅的耳尖和呼出的白霧。
“再跳最后一遍?!彼龑︾R子說。
音樂是《I Got A Boy》的加速版,鼓點像冰雹砸鐵皮。
她助跑、起跳、團(tuán)身、展體——
動作干凈,卻在落地時踩到一塊未及時拖干的水漬。
右腳向外一滑,身體重心瞬間錯位。
“咔。”
聲音不大,像有人掰斷了一支鉛筆。
她先是聽見,然后才感覺到疼——
疼從腳踝一路竄上脊椎,最后在后腦炸開。
燈“啪”地全亮,練習(xí)生們圍過來。
有人用韓語尖叫:“??!”(受傷!)
金小姐沖進(jìn)來,臉色比雪還冷:“別碰她,叫醫(yī)務(wù)!”
沈念笙想坐起來,腳踝卻像被灌了鉛,稍一挪動就鉆心地疼。
她低頭,看見右腳踝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外鼓起,
襪子緊繃,像隨時會裂開。
救護(hù)車到得很快。
車窗外的雪大片大片掠過,像倒放的《情書》片頭。
急診 X 光室,醫(yī)生指著片子用生硬的中文說:
“外踝骨折,脛骨前端骨裂,至少六周不能負(fù)重。”
沈念笙盯著屏幕上的白色裂紋,腦子里閃過母親寄來的桂花糕、
父親吹的跑調(diào)口琴、還有鏡子里 A-027 的編號。
她小聲問:“六周以后,我還能跳舞嗎?”
醫(yī)生聳聳肩:“能,但會更疼。”
石膏從腳趾一直打到小腿中段,雪白,像給她穿了一只沉重的棉靴。
護(hù)士遞來簽字筆,讓她在石膏上簽名。
她先寫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在旁邊畫了一朵極小極小的桂花。
筆尖劃過石膏,沙沙作響,像在雪地上刻字。
凌晨三點,她被隊友用輪椅推回宿舍。
電梯壞了,六層樓,四個人輪流抬輪椅。
每上一級臺階,骨折處就鈍痛一次。
樓道燈忽明忽暗,她抬頭看見天花板上晃動的影子——
像小時候父親把她扛在肩頭的剪影,又陌生又遙遠(yuǎn)。
宿舍門口,室友把桂花糕從枕頭底下翻出來,已經(jīng)凍得硬邦邦。
她用門牙磕下一小塊,含在嘴里,甜味化得極慢,
慢到足以讓她把眼淚忍回去。
金素慧蹲在她輪椅旁,幫她把石膏墊高:
“別擔(dān)心,六周很快就過去。”
沈念笙笑,聲音卻?。骸拔遗铝芎螅揖筒皇?A-027 了。”
石膏固定后的第一晚,她睡不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空調(diào)外機上,發(fā)出輕輕的“嗒嗒”聲。
她掏出手機,對著漆黑的屏幕當(dāng)鏡子,
看到自己浮腫的眼皮和干裂的嘴唇。
她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
“雪會停,石膏會拆,編號會往前,我也會回家?!?/p>
第二天清晨,宿管阿姨在走廊拖地,
看見輪椅上的女孩正用一只腳撐著墻練站立。
阿姨問:“不疼嗎?”
汗水順著石膏往下淌,在地板上積成小小一灘。
沈念笙咧嘴,缺門牙的地方漏風(fēng):“疼,但比掉隊好。”
窗外,雪停了,陽光照在石膏上,
那朵小小的桂花被鍍上一層金邊,像在雪里提前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