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的團(tuán)圓只有七寸，屏幕外的思念卻有一萬公里?！?/p>

2027 年 1 月 25 日，首爾零下 14 ℃。

公司貼出春節(jié)放假安排：

“練習(xí)生無假期；除夕可休息半天，需提前報(bào)備?！?/p>

沈念笙在“無”字旁邊畫了個小叉，又寫下一行中文：

“除夕下午 15:00—20:00 宿舍視頻開放?！?/p>

她把紙條折成飛機(jī)，塞進(jìn)練習(xí)室門口的玻璃罐。

那是她給自己定的“回家航線”。

臘月二十九，宿舍管理員破例帶她們?nèi)コ小?/p>

每人限額 1 萬韓元（約 55 人民幣）。

沈念笙買了一袋速凍餃子、一盒草莓、一包紫菜，

剩下的錢買了一小瓶紹興黃酒——

瓶身上印著“桂花陳釀”，她聞了聞，像家里蒸桂花糕的蒸汽。

結(jié)賬時(shí)，她踮腳把黃酒藏進(jìn)羽絨服最里層，

生怕被室友笑話：

“這么一點(diǎn)，夠誰喝？”

她心想：夠和媽媽碰一杯就行。

除夕上午，地下二層練習(xí)室關(guān)空調(diào)，冷得像冰窖。

九個人分工擦鏡子、拖地板、貼窗花。

沈念笙負(fù)責(zé)擦鏡子，她把“?！弊值官N在鏡面右下角，

一抬頭，看見自己哈出的白霧把“?！弊趾梢粓F(tuán)。

她用手背擦出一個圓，

圓里是紅著鼻尖的自己，

圓外是二十六張寫著韓文的獎狀，

像一座透明的墻。

公司把會議室改成“視頻房”。

長桌盡頭掛 65 寸電視，攝像頭自帶美顏。

14:50，宿管阿姨敲門：

“中國孩子，排隊(duì)?！?/p>

沈念笙排在第三個。

前面兩個女生對著鏡頭哭成淚人，

她低頭搓手指，指甲邊緣全是倒刺。

輪到她時(shí)，屏幕亮起，

畫面卡頓三秒，

她先聽見母親的聲音：“囡囡——”

然后才看見父親端著一鍋餃子闖進(jìn)鏡頭，

鍋蓋翻起白霧，像小型蒸汽火車。

父親把鏡頭對準(zhǔn)餐桌：

? 清蒸鱸魚，魚眼上點(diǎn)兩粒枸杞；

? 桂花糯米藕，切面上嵌著琥珀色的蜜；

? 中間是一只電火鍋，紅油翻滾，漂著幾?；ń?。

母親把攝像頭當(dāng)成人臉，湊得很近：

“看得見嗎？藕里灌的是你去年曬的桂花?！?/p>

沈念笙點(diǎn)頭，鼻尖貼到屏幕，

留下一小塊油漬，像偷親的唇印。

視頻有 3 秒延遲。

父親舉杯說“新年快樂”時(shí)，

她這邊的聲音還沒傳到，

于是出現(xiàn)了奇怪的回聲：

父親先笑，她再笑；父親再笑，她再笑。

像兩條平行時(shí)空在互相追趕。

她舉起超市買的黃酒，對著鏡頭碰杯，

“叮”的一聲脆響，其實(shí)是塑料杯撞屏幕。

母親在那邊“哎呀”一聲：

“慢點(diǎn)，別把酒灑進(jìn)手機(jī)里?！?/p>

母親包了一枚硬幣，說誰吃到誰今年最幸運(yùn)。

父親故意把鏡頭拉近，

硬幣在燈光下閃了一下，

沈念笙看見它落在一只胖胖的餃子里。

母親把那只餃子夾進(jìn)備用碟：

“給你留著，等你回家吃。”

那一刻，沈念笙的眼淚終于掉下來，

砸在鍵盤上，像一小顆桂花蜜。

20:00，視頻準(zhǔn)時(shí)切斷。

會議室燈一滅，電視黑屏，

映出她通紅的鼻尖和濕漉漉的睫毛。

她用手背抹臉，摸到一手的鹽。

室友遞來一張紙巾，小聲說：

“我也想我媽了?！?/p>

兩個人并肩坐在空會議室，

聽遠(yuǎn)處練習(xí)室傳來的節(jié)拍器聲：

噠、噠、噠——

像倒計(jì)時(shí)，又像心跳。

回到宿舍，沈念笙把母親快遞來的真空桂花糕拆封。

十六塊，少了一塊——

她剛才在會議室偷偷掰下一角，含在嘴里化掉，

甜味一路從舌尖流進(jìn)喉嚨，再流進(jìn)空蕩蕩的胃。

剩下的十五塊，她分給室友。

最后一塊最大，她包好，寫上日期：

“2027.01.25 留到回家的那天”。

首爾禁止燃放煙花，但遠(yuǎn)處高樓玻璃幕墻做了燈光秀。

24:00，整面大樓亮起“Happy Lunar New Year”。

沈念笙趴在窗臺上，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

燈光在她臉上游走，像水波，又像淚痕。

她對著窗外輕聲說：

“新年快樂，湖州。

新年快樂，桂花巷。

新年快樂，爸爸，媽媽。”

第二天清晨，宿舍門口貼著新的訓(xùn)練表：

初一 08:00-12:00 體能，14:00-18:00 舞蹈。

沈念笙把那張表撕下來，

在空白處畫了一只小小的餃子，

餃子里藏著一枚硬幣。

她把表重新貼回去，

像把一枚偷偷許愿的硬幣，

投進(jìn)了未來的許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