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隱約傳來鞋子碾過碎石的輕響,規(guī)律得近乎固執(zhí)。你不用看也知道,是王也。那腳步聲里藏著的焦灼,比樓外漸起的蟲鳴更清晰。
你們之間不遠不近的維系著的平衡,在今日諸葛青的懷抱中徹底崩塌,碎的徹底,你們都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彼此,明明心中有彼此,卻不能道明,隱瞞或許并非是錯,你想他此刻該是倚在老槐樹下吧?你能想象他緊鎖的眉頭,挺直的脊背卻帶著不易察覺的佝僂,明明想上樓看看,腳卻像被釘在原地——他是武當?shù)耐跻?,是那個勘破世情卻仍被清規(guī)束縛的小道士,哪有立場推開那扇門呢。
你心知肚明,王也是絕不敢上樓的。然而,那如潮水般涌來的過往記憶早已在心底扎根,揮之不去,更無法釋懷。你哪還顧得上自己的身體是否撐得住,甚至將昏迷了一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你只想著,或許讓他看你一眼,他便會安心幾分。于是,你邁著輕快的步伐,仿佛被風托起一般,步履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雀躍。正如世人常說的那樣,奔赴愛人的路上,連拂面的風都染上了甜蜜的滋味。
王也與你所想的一般無二,他身著一襲道袍,整個人無精打采地倚靠在那棵蒼老的槐樹上。聽到你的腳步聲時,他像是被注入了生機,緩緩提起一口氣,臉上隨即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然而,當你目光觸及他的那一刻,眼淚卻已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王也的手在身側(cè)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他方才還垂著頭,道袍的下擺沾了些草屑,像株被霜打過的蘆葦,可聽見你的聲音時,他眼里騰起的光幾乎要將暮色燒穿。只是那光在觸及你淚痕的剎那,又倏地暗下去,化作滿眶的無措。
他抬起的手懸在半空,離你的臉頰不過半尺。你甚至能感覺到他指尖帶的風,帶著清晨露水洗過的涼意,可那風終究沒能落在你眼角。道袍的袖子垂下來,掃過他自己的手背,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你倆隔在楚河漢界的兩端。
王也“好些了嗎?”他的聲音比山澗的泉水還要柔,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距離。
蘇清硯你望著他喉頭滾動的弧度,突然笑了,笑聲里裹著哭腔:“王也,我喜歡你?!?/p>
這七個字砸在空氣里,驚飛了槐樹上棲息的鳥。王也像是被雷劈中,猛地抬頭時,你清楚看見他瞳孔驟縮,平日里總是沉靜如水的眸子,此刻亂得像被攪翻的星子。他后退的半步踩碎了滿地落花,顫抖的唇瓣張了又合,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后卻只化作一句輕飄飄的話。
王也“道法自然,道愛萬物,你我皆是萬物?!?/p>
你盯著他被風吹動的衣袂,忽然想起某次輪回中他在三清像前焚香的模樣。那時他說“大道無情,運行日月”,你還笑他小小年紀裝老成。原來不是裝的,他是真的把自己活成了道的一部分,連愛都要分得這樣公平,這樣……殘忍。
可他說說這話的用意如何,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住了,疼得你幾乎喘不過氣。你怕他說愛,怕他為你脫下道袍時眼里的掙扎;更怕他不說愛,怕這漫天道法真的能將他的心動碾得粉碎??纱丝搪犞@句滴水不漏的回答,你倒奇異地平靜下來,甚至還能彎起嘴角扯出個笑。
蘇清硯“我明白?!蹦戕D(zhuǎn)身時,槐花落了滿肩,“我困了,回去睡了?!?/p>
你沒敢回頭,自然也沒看見他僵在原地的身影,沒看見他抬手捂住臉時,指縫間漏出的壓抑嗚咽,更沒看見那夜月色漫過他的道袍,他就坐在你窗下的石階上,一夜未動。晨露打濕了他的發(fā)梢,他望著你窗戶上模糊的剪影,指尖反復摩挲著道袍上繡著的“清靜”二字,直到天光大亮,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呢喃:“可萬物之中,獨獨對你,是不一樣的啊……”
而窗內(nèi)的你,攥著被角數(shù)了一夜的槐樹影,直到晨光爬上床頭,才發(fā)現(xiàn)枕頭早已濕透。
王也在你的樓下坐了一整夜,也沒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