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場雪，是裹著北風(fēng)來的。青竹書院的竹林一夜間白了頭，竹枝被雪壓得彎下腰，梢頭的積雪時不時“噗”地落下，砸在積了薄冰的溪面上，碎成一片銀星。紫薇裹緊了身上的鳳凰紋披風(fēng)，那是渁淼前幾日剛織好的，赤金蠶絲繡的鳳羽在雪光里泛著暖光，可她還是覺得寒意順著骨頭縫往里鉆——不是雪天的冷，是一種滯澀的、像被裹在濕棉布里的悶，從書院四周的空氣里滲出來。

“是黃帝的鎖靈陣?！憋L(fēng)古抱著“流泉”琴從廊下走過，琴音比往日低啞了三分，“他沒闖進(jìn)來，卻在書院外圍布了陣，院里的靈力都被壓得喘不過氣?！?/p>

紫薇指尖劃過披風(fēng)的鳳首，那里的靈絲微微發(fā)沉：“連你這琴都受影響了？”

“嗯，”風(fēng)古指尖在弦上輕撥，琴音發(fā)悶，像被堵住了喉嚨，“八卦陣紋轉(zhuǎn)得慢了，護(hù)不住渁淼太久?！?/p>

話音未落，渁淼抱著個竹籃跑過來，籃子里是剛織好的暖手帕?！白限苯憬悖愕氖趾帽?。”她抓起紫薇的手，指尖的銀絲梭轉(zhuǎn)了個圈，三兩下織出片小小的暖玉紋，紋路里嵌著細(xì)碎的金箔，貼在紫薇手背上，瞬間傳來一陣暖意，“這樣就不冷了，我加了靈蠶的絲，能聚熱?！?/p>

紫薇看著手背上的暖玉紋，剛要笑，天**然暗了下來。不是雪云堆積的暗，是一種沉甸甸的、泛著土黃的暗，像有人把整座昆侖山的玄黃石碾成了粉，潑在了天上。那團(tuán)厚重的玄黃之氣翻滾著壓下來，所過之處，積雪被震得飛起，竹枝“咔嚓”斷裂，連空氣都被壓得發(fā)出“嗡嗡”的顫音——是黃帝的“誅邪咒”！

“不好！”紫薇臉色驟變，猛地將渁淼往織室推，“躲起來！快！”

她反手祭出鳳凰印，印身的鳳凰棲木瞬間亮起青光，一只朱雀從印中撲棱棱飛出，羽翼展開有丈許寬，赤霞般的翅膀擋在織室門前。玄黃之氣撞上朱雀翅膀的剎那，發(fā)出刺耳的嘶鳴，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冰上，朱雀凄厲地哀啼一聲，大片羽毛簌簌落下，在空中就被咒力灼成焦黑的灰燼。

“紫薇姐姐！”渁淼被風(fēng)古死死拉住，指尖摳進(jìn)他的青衫，指節(jié)發(fā)白，“讓我去幫她！”

“別去！”風(fēng)古的聲音發(fā)緊，他能感覺到那咒力里的兇戾，專克神魂，“你去了只會添亂！”

紫薇沒回頭。她知道自己體內(nèi)的帝魂雖未完全覺醒，卻帶著紫薇大帝的本源星氣，是這院里唯一能與黃帝咒力抗衡的存在。她拔出腰間的骨箭，指尖的星芒力順著箭身瘋狂涌入，北斗紋瞬間亮起，與箭尾的人皇靈力交織，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硬生生頂住了壓下來的玄黃之氣。

“黃帝！”紫薇的聲音里帶著帝魂的威壓，震得腳下的積雪簌簌發(fā)抖，“你身為三界共主，竟對凡女下此毒手！就不怕亂了天道綱常嗎？”

玄黃之氣里傳來黃帝冰冷的冷哼，像兩塊玄黃石相撞：“藏匿白帝余孽，以帝魂護(hù)逆賊，早已亂了天道！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這逆天而行的殘魂！”

咒力驟然加重，紫薇的骨箭開始劇烈震顫，箭身上的星辰紋“噼啪”作響，寸寸斷裂。她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帝魂像被一只巨手攥住，疼得快要裂開——這不是普通的攻擊，是專門針對帝魂的“滅魂咒”，要將她的魂魄徹底碾碎！

“姐姐！”酆都的黑霧從地底噴涌而出，幽冥鎖如靈蛇般纏上玄黃之氣，鏈身的彼岸花瘋狂綻放，血色花瓣層層疊疊，卻剛觸到咒力就“滋滋”化作飛灰，“我來幫你！”

“別過來！”紫薇厲聲喊道，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她知道酆都是自己的幽冥魄，同根同源，若是一起被咒力擊中，只會一同潰散。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骨箭往前猛地一送，同時轉(zhuǎn)身，張開雙臂，將身后的渁淼和風(fēng)古死死護(hù)在懷里——

玄黃之氣轟然落下，正中紫薇后背。

她像一片被狂風(fēng)撕碎的落葉，直直倒在雪地里。帝魂被咒力震得四散，身上的星芒力瞬間歸零，連指尖的暖玉紋都暗了下去。朱雀哀鳴著縮回鳳凰印，印身“咔嚓”裂開一道細(xì)紋，靈氣泄得飛快。骨箭從她手中滑落，在雪地里滾了幾圈，箭尾的人皇虛影閃了閃，像燭火般滅了。

“紫薇姐姐！”渁淼掙脫風(fēng)古的手，撲過去抱住她冰冷的身體。紫薇的披風(fēng)被血浸透，溫?zé)岬难湓谘┑厣?，瞬間暈開，又很快凍結(jié)，像一朵朵破碎的紅梅。渁淼的眼淚砸在紫薇臉上，剛落下就凍成了冰珠。

紫薇的眼睛緩緩睜開，卻沒了往日的銳利，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她眨了眨眼，看著渁淼哭花的臉，又看看風(fēng)古緊繃的下頜，最后目光落在院外一個匆匆趕來的身影上——是李淵。他頭發(fā)上還沾著雪，錦袍的下擺被樹枝刮破了塊，手里緊緊攥著那枚紫薇護(hù)符，符身泛著微光，顯然是感應(yīng)到了她的危機(jī)，一路狂奔而來。

“父親……”紫薇伸出小手，抓住李淵的衣角，聲音軟糯得像個五六歲的孩子，帶著哭腔，“我怕……后背疼……”

李淵渾身一震，像被雷劈中。懷里的少女身形未變，可那雙眼睛里的依賴和怯意，分明是她剛被收養(yǎng)時的模樣——那年她才五歲，也是這樣抓住他的衣角，在打雷的夜里喊“父親”。他下意識將紫薇緊緊抱在懷里，護(hù)符貼在她后背，玄黃咒力一碰到護(hù)符的金光，就像冰雪遇陽般消散了。

酆都站在一旁，黑袍被雪打濕，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他看著李淵笨拙地給紫薇裹緊披風(fēng)，看著他把自己身上的狐裘脫下來，小心翼翼地裹在紫薇身上，連動作都帶著從未有過的輕柔，眸色復(fù)雜得像被雪覆蓋的幽冥潭——這個始終對姐姐帝魂充滿敵意的男人，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終究還是護(hù)了她。

風(fēng)古撿起雪地里的骨箭，指尖撫過斷裂的星辰紋，琴音低啞得像嗚咽，在雪地上織出一道淡金色的結(jié)界，將所有人護(hù)在里面。渁淼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靈絲把紫薇咳在雪地上的血跡裹起來，纏成小小的紅球——她不知道這血跡有什么用，只覺得不能丟，這是紫薇姐姐留下的，是熱的，是活的。

紅小楹站在廊下，手里的文學(xué)筆記掉在雪地里，紙頁被浸濕，暈開一片模糊的水漬，像是誰沒忍住的眼淚。她看著李淵抱著變小的紫薇，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背影笨拙卻堅定，忽然明白：有些仇恨，在真正的守護(hù)面前，輕得像地上的落雪，一吹就散了。

玄黃之氣漸漸散去，黃帝的聲音從云端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紫薇帝魂已散，白帝余孽不足為懼?！彼蟾乓詾樽限彼懒耍箾]再追究，玄黃之氣翻涌著往天庭去了。

沒人注意，雪地里的骨箭突然微微一動，一道極淡的星芒從箭身的裂縫里溢出，像條小蛇，悄悄鉆進(jìn)紫薇的眉心——那是帝魂最后的碎片，藏在了孩童的意識里，等著有朝一日重新凝聚。

李淵抱著紫薇，手都在抖。他從未想過，自己恨了這么久的帝魂，真的消散時，他會這么恐慌。懷里的小人兒還在抓著他的衣角，小聲啜泣：“父親，冷……”

“不冷了，爹在?！崩顪Y把她抱得更緊，往自己的府邸走去。雪落在他的發(fā)間、肩頭，轉(zhuǎn)眼就白了一片，他卻渾然不覺，眼里只有懷里那張蒼白的小臉。

酆都望著他們的背影，握緊了幽冥鎖。鎖鏈上的彼岸花第一次開出了白色的花，花瓣上凝著雪，像在哀悼，又像在慶幸。他對風(fēng)古和渁淼道：“看好書院，我去查黃帝的動向?！焙陟F裹著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雪幕里——他要讓黃帝知道，就算姐姐成了孩童，幽冥少主的姐姐，也不是誰都能欺負(fù)的。

風(fēng)古將骨箭小心地收好，琴音在結(jié)界里緩緩流淌，像一層暖毯，蓋在每個人心上。渁淼把裹著血跡的靈絲球放進(jìn)貼身的荷包，指尖劃過上面的鳳凰紋，輕聲道：“紫薇姐姐，我們等你回來?！?/p>

雪越下越大，落滿了竹韻居的斷籬、焦黑的石板、還有那道淡金色的結(jié)界。雪片掩蓋了血跡，掩蓋了裂痕，卻掩蓋不了空氣中彌漫的悲傷，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畢竟，只要人還在，哪怕變回了孩童，總有再長大的一天?？傆幸惶?，鳳凰會重新展翅，星芒會再次璀璨，青竹書院的雪，會再次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