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jié)的實驗室總飄著股銅銹味，阮眠數(shù)著陸則焊在電路板上的銅質(zhì)引腳，發(fā)現(xiàn)每個焊點都呈標準的圓錐形——這是他金工實習課拿滿分的手藝，此刻卻在某個引腳末端多熔了個小疙瘩，像滴沒擦干凈的銅淚。

　　“這里的接地電阻計算錯了。”陸則突然用鑷子夾住那個焊點，松香在酒精燈上冒起白煙時，他從抽屜里翻出個銅制盒子，“上周整理舊物時找到的，或許你認得?！焙猩w彈開的瞬間，阮眠看見塊褪色的藍布條，邊角繡著半顆星星，針腳歪歪扭扭，像她初中物理筆記本上畫砸的星座圖。

　　布條下裹著把迷你銅尺，刻度已經(jīng)磨得模糊，0刻度旁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眠”字，筆畫里嵌著暗紅色的蠟筆屑。這讓阮眠想起十歲那年在夏令營弄丟的紀念品，當時輔導員說那是用里昂天文臺的廢舊銅料做的，每個孩子都能刻個字留作紀念。她指尖撫過那個“眠”字，突然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串數(shù)字：2014.07.16，是她離開夏令營的日子。

　　“這把尺子的誤差是0.3厘米?！标憚t的指腹劃過銅尺邊緣的缺口，“當年用它量過你的馬尾辮，說要看看多久能長到15厘米。”他突然從盒子底層抽出張泛黃的照片，相紙邊緣已經(jīng)發(fā)脆，上面的兩個小孩正蹲在天文臺的銅制穹頂下，女孩手里的銅尺比臉還長，男孩的白襯衫口袋露出半截藍布條，繡著完整的星星。

　　阮眠的呼吸突然卡在喉嚨里。照片里的女孩扎著羊角辮，發(fā)繩上的銅鈴鐺和她現(xiàn)在鑰匙串上的那個一模一樣，鈴鐺內(nèi)側(cè)刻著的“眠”字，和銅尺上的筆跡如出一轍。而男孩手里攥著的星座圖，右下角畫著個簡筆畫小熊，和陸則現(xiàn)在在物理筆記上畫的涂鴉分毫不差。

　　“第七天觀測時你哭了?！标憚t突然用鑷子夾起塊松香，“說找不到大熊座，我就把銅尺掰斷給你做了個小熊書簽?！彼娐钒迳贤亢稿a的手頓了頓，“后來你提前離開，我在宿舍樓下的銅制信箱里塞了三天的星圖，都被退回來了，信封上的銅制郵票現(xiàn)在還在我相冊里?！?/p>

　　實驗室的銅鐘敲響三點時，雨勢突然變大。阮眠望著窗外淌水的銅制雨漏，想起夏令營最后那個雨天，她確實在天文臺的銅制展柜里偷藏過樣東西——片用藍布條包著的銅屑，是從報廢的星圖儀上刮下來的，上面用紅蠟筆寫著“尋找小熊座的人”。

　　“在找這個嗎？”陸則突然從消防栓箱后拖出個鐵盒，里面的銅屑被分成十二小包，每包都用藍布條纏著，布條上的星星圖案從殘缺到完整。最后一包的布條上繡著雙魚座，針腳里嵌著細小的銅珠，像她那枚書簽上的血珠痕跡?！懊磕晟斩紩锩婕有碌你~屑，”他把最后一包塞進她手心，“金工實習課的車床轉(zhuǎn)速調(diào)到450轉(zhuǎn)/分時，能磨出最細的銅粉。”

　　林小滿抱著相機沖進實驗室時，快門聲驚得銅制臺燈晃了晃。她鏡頭里的電路板上，阮眠的銅戒正和陸則的鑷子碰在一起，焊錫凝固的紋路在燈光下像條星軌，而那張泛黃的照片被壓在銅制星座燈底座下，兩個小孩的影子剛好和墻上投出的獵戶座重疊。

　　“我就說你們倆的銅器癖是天生的！”林小滿突然舉著張老報紙，頭版照片里的夏令營閉營儀式上，穿白大褂的教授正給孩子們發(fā)銅制紀念品，最左邊的女孩舉著銅尺擋住半張臉，她旁邊的男孩偷偷把藍布條塞進她的口袋。報紙角落的日期被紅筆圈著：2014年7月12日，是阮眠丟失銅尺的前四天。

　　雨停時，他們并肩坐在圖書館三樓的窗臺。陸則的懷表突然響了，十二聲銅鈴里，他打開表蓋讓阮眠看內(nèi)側(cè)的新刻痕——是片梧桐葉，葉脈里藏著串經(jīng)緯度，正是夏令營天文臺的坐標?！吧现懿樾菆D才發(fā)現(xiàn)，”他指尖劃過那些細密的紋路，“當年你認錯的大熊座，其實是獵戶座的反射星云，我們現(xiàn)在觀測的這臺望遠鏡，焦距剛好能看到那里?！?/p>

　　阮眠突然從書包里掏出個東西——是枚銅制口哨，哨身的螺紋里卡著片干花，是從夏令營的銅制花盆里摘的矢車菊?！叭桃婚L的信號，”她吹了聲，遠處的銅制信箱果然咔嗒作響，“其實我每天都在試，就像當年在天文臺的銅制廣播前喊你的名字?！?/p>

　　暮色漫過操場時，他們在銅制里程樁旁挖出個銹跡斑斑的鐵盒。里面的小熊書簽已經(jīng)生了銅綠，斷裂處的銅銹像層青苔，而書簽背面刻著的“則”字，被歲月磨得只剩淺痕，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陸則突然把書簽往銅戒上蹭，綠銹剝落的瞬間，露出下面嶄新的刻痕：“誤差允許范圍內(nèi)的重逢”。

　　圖書館管理員的銅制鑰匙串在身后響。老人舉著個銅制相框走過來，里面的黑白照片上，年輕的教授正給兩個孩子講解銅制星圖，女孩手里的銅尺上，0刻度旁的“眠”字剛刻了一半，男孩的指尖懸在旁邊，像要刻下自己的名字?！爱斈昃陀X得你們倆盯著銅器的眼神一樣，”老人把相框遞給他們，“這把銅尺的原主人托我轉(zhuǎn)交，說星軌繞了十年，總會回到原點?！?/p>

　　阮眠摸著相框邊緣的銅制花紋，突然發(fā)現(xiàn)和陸則懷表殼上的圖案一模一樣。遠處的實驗室還亮著燈，窗臺上的銅制風鈴在晚風里搖晃，把兩個依偎的影子吹成了星軌的形狀。她數(shù)著陸則睫毛上的月光，突然明白那些藏在銅器里的時光從不是誤差，而是命運用銅尺量了十年的伏筆，終于在這個夏夜，咔嗒一聲對準了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