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沒響,阮眠先醒了。窗簾縫里漏進絲灰藍色的光,床頭的向日葵還仰著臉,花瓣邊緣的晨露比昨晚更亮些。陸則趴在床邊的地毯上,半邊臉埋在抱枕里,手里還攥著那支鉛筆,筆桿上沾著點昨晚沒擦凈的赭石色,像他鞋上沒褪的泥印。
她輕手輕腳爬起來時,咪咪跳上床頭柜,尾巴掃過玻璃瓶,向日葵晃了晃,影子投在墻上,像片會動的小太陽。陸則猛地睜眼,睫毛上還掛著點困意,“醒了?”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畫板,“再等十分鐘,云該開始變顏色了?!?/p>
樓下的早餐鋪飄來油條香時,兩人已經(jīng)坐在了車后座。陸則把折疊椅架在后備箱,金屬腿磕到保險杠,發(fā)出的輕響和他上次幫她釘畫框時一樣。天邊的灰藍正在褪,像被誰用松節(jié)油悄悄暈開,最東邊浮起抹淡粉,淺得像她調(diào)顏料時不小心滴進白瓷盤的一點胭脂。
“比上次調(diào)的淺三分?!标憚t遞過保溫杯,杯壁上凝著水珠,順著杯身滑下來,在他手背上暈出個小圈,像幅沒干的水彩。阮眠喝了口熱豆?jié){,甜味漫開來時,粉紫開始往上爬,云絮被染得毛茸茸的,像她織壞的那條圍巾邊緣的毛球。
太陽要出來時,陸則突然拉她站起來。他的手很燙,掌心沾著草葉上的露水,和花田里那次不同,這次攥得很緊,像怕她被風卷走。第一縷金紅刺破云層時,阮眠聽見他吸氣的聲音,比畫夾搭扣的聲響更輕,“你看那道金邊,和你畫框上的鎏金漆一樣,會流動的。”
光漫過來時,她發(fā)現(xiàn)陸則的白襯衫袖口又沾了顏料,是她昨天沒蓋緊的群青,在布料上洇出朵小小的云。他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反而笑了,“挺好,像把剛才的云摘了片下來?!笔种冈谀菆F藍上輕輕點了點,“等下回去,繡只小蜜蜂在旁邊?”
日出完全爬上來時,折疊椅被曬得發(fā)燙。陸則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影子交疊在一起,他的肩膀擋住大半陽光,像她畫靜物時特意留的陰影。“你昨天說南瓜能存光,”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東西,是片曬干的向日葵花瓣,夾在速寫本里,邊緣卷成波浪,“這個存了昨天的太陽,現(xiàn)在曬了今早的,該更暖了?!?/p>
回去的路上,車開得很慢。路邊的草葉上還掛著露水,陸則突然停下車,彎腰摘了朵蒲公英。絨毛蹭過她手背時,像他削鉛筆時落下的細屑?!按狄幌??”他舉到她面前,蒲公英的傘蓋在陽光下半透明,“聽說對著日出吹,愿望會被云接住?!?/p>
阮眠剛要抬手,他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滲進來,比晨光更燙些,“我替你吹?!彼皖^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片小陰影,一口氣吹出去,白色的絨毛紛紛揚揚飛起來,粘在他的襯衫上,像撒了把碎星,“許的愿是,明天的云也這么好看?!?/p>
車拐進巷口時,早餐鋪的蒸籠正冒白氣。陸則停好車,從后備廂拿出個小陶罐,是他昨晚在廚房搗鼓的,里面裝著南瓜泥,罐口用麻繩系著,結(jié)打得和那支向日葵莖上的一模一樣。“冷了就蒸五分鐘,”他把罐子塞進她手里,指腹蹭過她的掌心,和每次遞畫筆時的觸感重疊,“和今早的云一起吃,能存雙倍的暖?!?/p>
樓道里的聲控燈又亮了,照亮他鞋上的草屑,和她鞋底沾的蒲公英絨毛。咪咪在門內(nèi)喵喵叫,陸則掏鑰匙時,串鑰匙上掛著的黏土星星晃了晃,陽光從樓梯窗斜照進來,在墻上投出個歪歪扭扭的光斑,像他昨天給她的那枚向日葵胸針。
“對了,”他突然轉(zhuǎn)身,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剛才看日出時畫的,云的顏色還是沒調(diào)對?!闭归_來,紙上的粉紫暈染得有些亂,卻在角落畫了兩只交握的手,指尖沾著點向日葵的黃,“但這個,和真的一樣?!?/p>
阮眠接過畫紙時,指尖碰到他的,像兩滴剛落在畫布上的顏料,慢慢暈開。樓道里的風帶著早餐香飄進來,她聽見他說:“下午去畫室?我新買了鈦白,你上次說不夠用了?!?/p>
門內(nèi)的咪咪又開始叫,陸則的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了半圈又停下?!斑€有,”他抬頭時,眼里落著點樓梯窗的光,“畫里的手,是我們的?!?/p>
門開了,咪咪撲過來蹭他的褲腿。陸則彎腰摸貓時,陽光剛好漫進玄關(guān),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幅沒干的畫,邊緣還沾著今早的粉紫,和昨天的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