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掛鐘敲過十下時，阮眠在木箱底層翻到了個鐵皮盒。銹蝕的邊緣卡著半片干花，是去年的風信子花瓣，被壓得薄如蟬翼，卻還留著淡淡的紫。她指尖剛碰到鐵皮扣，就聽見身后傳來紙張翻動的輕響。

　　陸則正站在畫架前，手里捏著張素描紙。紙上是片被風掀起的衣角，鈷藍顏料順著衣褶往下淌，在紙邊暈出淺淺的藍，像她袖口那點未干的顏料落了進去?！霸谡沂裁?？”他轉身時，素描紙不小心蹭過畫框，留下道淺灰的痕。

　　“這個。”阮眠把鐵皮盒推過去，盒里躺著幾支磨禿的畫筆，筆桿上還留著她剛學畫時歪歪扭扭寫的名字。陸則拿起其中一支，筆毛上凝著干硬的赭石，像凝固的夕陽，“第一次畫靜物時用的？”

　　“嗯，把蘋果畫成了土豆?！比蠲咝χ蚰侵ЧP，指尖撞在一起時，兩人都想起了昨天畫手背的觸感。陸則的指腹蹭過她的指甲蓋，那里還沾著點胭脂紅，是今早畫花瓣時蹭上的。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些，吹得窗臺上的風信子輕輕搖晃，花瓣上的晨露滾落下來，砸在窗臺上，洇出小小的濕痕。陸則突然轉身去關窗，袖口掃過畫架上的顏料管，鈦白和鈷藍順著木架往下流，在地面織成道模糊的河。

　　“小心蹭到褲子?！比蠲呱焓秩シ鲱伭瞎?，卻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帶著顏料的涼意，指腹摩挲過她手背上那朵鈷藍的風信子，花瓣邊緣的紫被蹭得淡了些，像被風吹散的云。

　　“畫架該擦了?！彼砷_手時，指尖故意在她虎口的淺痕上頓了頓。阮眠低頭去看地面，那道藍白相間的痕跡彎彎曲曲，像在畫一條通往畫架的路。她拿起抹布蘸了水，蹲下身時，發(fā)梢掃過陸則的膝蓋——他不知何時也蹲了下來。

　　抹布擦過畫架腿上的顏料時，兩人的影子在地面疊在一起，被陽光烤得暖融融的。阮眠忽然發(fā)現(xiàn)陸則的鞋帶松了，米色的鞋帶末端沾著點青綠，像蹭到了他手背上的顏料?！澳愕男瑤?。”她伸手去指，指尖差點碰到他的鞋尖。

　　陸則低頭看了眼，沒去系，反而抬手碰了碰她的發(fā)尾——那里別著片風信子花瓣，是早上落在發(fā)間的那片?！跋衩秳e致的發(fā)卡?！彼讣鈯A著花瓣轉了半圈，花瓣的邊緣掃過她的耳垂，癢得她縮了縮脖子。

　　鐵皮盒突然從木箱上滑下來，里面的畫筆撒了一地。阮眠去撿時，陸則也伸手過來，兩人的手指同時按住了那支磨禿的赭石畫筆。筆桿上的名字被歲月磨得淺了，卻在兩人相觸的指尖下，仿佛重新洇出了當年的溫度。

　　“下午去買新畫筆？”陸則先松了手，指尖沾了點筆桿上的灰，在陽光下看得格外清晰。阮眠把畫筆放進盒里，點頭時看見他手背上那片鵝黃的花瓣，被陽光曬得像要融化，“順便買些風信子的營養(yǎng)液，它們快開敗了?！?/p>

　　“不會的?！标憚t望著窗臺上的花束，語氣篤定，“它們會等到我們畫完這幅畫。”他說的“這幅畫”，是指畫架上那幅正在慢慢成形的作品——樓梯間的燈光里，飄著無數(shù)片風信子花瓣，每片花瓣上，都藏著個小小的光斑。

　　阮眠突然想去摸畫布上的光斑，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背，鈷藍的風信子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花莖處的彎弧恰好護著虎口的淺痕，像在說一個未完的故事。

　　陸則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后，呼吸拂過她的發(fā)頂，帶著松節(jié)油和陽光的味道?！霸谙胧裁矗俊彼闹讣廨p輕點了點她手背上的花瓣，“在等它開出第二朵？”

　　阮眠沒回答，只是轉身走向畫架，拿起一支新拆封的畫筆。筆尖蘸了點剛擠的藤黃，在畫布上添了片飄落的花瓣。這片花瓣上，她特意畫了個小小的圓點，像藏著顆晨露，也像藏著個即將說出口的秘密。

　　窗外的風信子又輕輕晃了晃，這次沒有花瓣落下。它們只是安靜地開著，像在認真傾聽畫室里的聲音——畫筆劃過畫布的沙沙聲，兩人偶爾的低語聲，還有陽光落在顏料管上，那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融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