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阮眠推開畫室門時,先聞到的是松節(jié)油混著風(fēng)信子的氣息。窗臺上的淡紫色花束又舒展了些,花瓣上凝著幾顆晨露,被剛爬過窗欞的陽光照得發(fā)亮,像撒了把碎鉆。
她放輕腳步往里走,目光掃過畫架時頓了頓。昨晚沒來得及收的畫布上,不知何時多了幾筆淺灰——是樓梯間暖黃的燈光,正斜斜落在一截伸出的手腕上,手背上那抹青綠被特意暈染開,像浸在晨霧里。
“醒得早?”陸則的聲音從畫室角落傳來,他正蹲在木箱旁翻找著什么,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未干的鈦白。看見阮眠望過來,他舉了舉手里的畫框,“找這個?!?/p>
那是個舊木框,邊角磨得有些光滑,框里嵌著張泛黃的素描。阮眠走過去細看,畫的是片雪地,中央有個小小的紅色圓點,像被凍住的夕陽?!斑@是……”
“去年冬天畫的?!标憚t把畫框靠在墻上,指尖拂過紙面的折痕,“那天雪下得大,怕你找不到畫室,在門口掃雪時看見的——你圍巾上的紅扣子掉在雪地里,像顆小太陽?!?/p>
阮眠忽然想起去年初雪那天,自己確實在畫室門口弄丟過顆紅扣子。她下意識摸了摸現(xiàn)在這條圍巾的領(lǐng)口,指尖觸到光滑的紐扣時,耳尖微微發(fā)燙。
“手背上的花還在?”陸則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鈷藍的風(fēng)信子被夜色暈開了些,邊緣泛著淡淡的紫,像浸了晨露。阮眠蜷了蜷手指,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綠也淡了,卻在虎口處留了道淺痕,像被花瓣輕輕劃了下。
“顏料該換了?!彼D(zhuǎn)開話題,視線落在調(diào)色盤上,昨晚剩下的鈷藍已經(jīng)結(jié)了層薄殼。陸則跟著走過來,拿起那支沾過她手背的畫筆,在新擠的顏料里攪了攪,“要再畫一朵嗎?”
阮眠剛想搖頭,就見他突然把畫筆遞過來,“這次換你?”筆桿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她握著筆頓了頓,抬頭時撞進他帶笑的眼底,那里映著窗臺上的風(fēng)信子,像盛著整個清晨的光。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按住他的手背。指尖下的皮膚溫?zé)?,骨?jié)處的淺藍還沒褪盡,被她的指腹蹭過,暈開一小片朦朧的青。陸則的呼吸似乎慢了半拍,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里沾著點畫室的塵埃,像落了只停駐的蝶。
筆尖落下時很輕,她刻意避開了昨晚的位置,在他手腕內(nèi)側(cè)畫了片小小的花瓣。鈦白混著點鵝黃,像剛被晨露打濕的風(fēng)信子花瓣。畫到花尖時,她的指尖不小心抖了下,在花瓣邊緣留下道淺痕。
“像被風(fēng)吹破的?!标憚t低聲說,指尖輕輕碰了碰那道淺痕。阮眠猛地收回手,手背撞到調(diào)色盤邊緣,濺了點鈷藍在袖口,像不小心打翻了夜空。
“我去洗畫筆?!彼D(zhuǎn)身走向水池,聽見身后傳來畫框輕響,大概是他把那幅雪地素描掛在了墻上。水流嘩嘩淌過指尖時,她望著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看見耳尖紅得像畫布上那抹沒干的夕陽。
等她拿著洗干凈的畫筆回來,發(fā)現(xiàn)陸則正站在畫架前,往那截淺灰的手腕旁添了幾筆鵝黃。晨光落在他側(cè)臉,把他下頜線的弧度描得很柔和,昨天被她碰過的下巴處,那點鈷藍已經(jīng)不見,只留下片干凈的皮膚,像被晨露洗過。
“畫好了?”阮眠走過去,看見畫布上的燈光里多了片飄落的花瓣,白得透明,邊緣泛著點粉,像她昨晚夾在口袋里的那兩片。陸則嗯了一聲,往她手里塞了支新畫筆,“該你了?!?/p>
窗外的風(fēng)信子又落了片花瓣,順著敞開的窗戶飄進來,落在阮眠的畫紙上。她拈起那片白,突然蘸了點胭脂紅,在花瓣中央點了個小小的圓點——像極了雪地里的太陽,也像此刻落在他眼底的光。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漫過畫架,把兩人交疊在畫紙上的影子,染成了溫暖的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