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7 月 15 日,凌晨四點三十。
沈府的側(cè)門還浸在淡墨色的黑暗里,門檐下的銅鈴一聲不響。沈硯清把背包抵在門檻上,最后一次確認(rèn)拉鎖:
– 速寫本(血跡那一頁已干透)
– 一卷 4cm 寬的防水繃帶(粉色,被顧聽瀾硬塞的)
– 那只裝著碎咖啡杯的密封袋
– 編號 17 的宋畫檔案復(fù)印件
以及,一把從未帶出老宅的庫房鑰匙。鑰匙在掌心冰涼,他卻把它放回了抽屜。
今天,不準(zhǔn)備回頭。
02
四點四十八,星瀾灣。
天沒亮透,浮橋盡頭的 J/70 亮著桅燈,像一枚懸在空中的星。顧聽瀾蹲在船頭,用白色馬克筆在船舷新添一行小字:
「C17 · 第二航 · 北岸來客」
最后一筆寫完,他聽見腳步聲,回頭。
沈硯清今天穿了黑色長袖速干衣,袖口緊貼繃帶,像一道低調(diào)的印章。
顧聽瀾吹了聲口哨:“防曬?”
“防你?!鄙虺幥灏驯嘲由霞装?,“你昨天打碎了我最順手的杯子?!?/p>
“賠你新的?!?/p>
“用舊玻璃?”
“用舊故事?!?/p>
少年抬手,把一只還沒做好的玻璃杯胚遞過去——杯壁里嵌著昨日碎片的淺褐色脈絡(luò),像凝固的閃電。沈硯清指腹摩挲邊緣,沒再說話03
五點整,離岸。
今天沒有咖啡,取而代之的是兩罐冰鎮(zhèn)椰子水。顧聽瀾把其中一罐貼到沈硯清頸側(cè),冰得他倒抽一口氣。
“熱身。”
“我是人,不是帆?!?/p>
“帆比你聽話?!?/p>
說話間,東北風(fēng)驟起,主帆鼓得像一枚蓄勢的心臟。沈硯清掌舵,顧聽瀾調(diào)前帆,兩人配合得過分默契——仿佛昨夜在腦海里排練了十遍。
船頭破浪,水珠跳上臉頰,像細(xì)小的吻。沈硯清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在沈家之外的地方,感到秩序與安全可以同時存在。04六點二十,瀾江入海口。
天色由蟹殼青轉(zhuǎn)為玫瑰金,潮水從外江倒灌,浪涌更高。顧聽瀾把自動駕駛設(shè)成 45° 順風(fēng),人卻鉆進(jìn)了前艙。
幾秒后,他抱出一個長方形木盒。
“禮物?!?/p>
沈硯清用膝蓋抵住舵柄,單手打開盒蓋——
里面是一卷比 A4 略窄的空白絹本,旁邊躺著兩支新筆:狼毫與羊毫,筆桿分別刻著「硯」「瀾」二字。
“北岸的紙,南岸的筆?!鳖櫬牉懻f,“給你補那道裂口用?!?/p>
沈硯清怔?。骸安皇钦f暫不修補?”
“留著哪天想補了,就用這個。”少年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或者,用它畫點別的?!?/p>
沈硯清把絹本舉到眼前,逆光處,絹絲細(xì)如呼吸。他忽然想起老宅庫房里那些被時間啃噬的卷軸——原來空白也可以是一種邀請。
05
七點零三,意外。
一艘無燈漁船斜刺里闖入航道,顧聽瀾猛打舵,C17 急轉(zhuǎn)。沈硯清被慣性甩向舷外,胸口撞上桅桿,舊傷未愈的右手再次撕裂,繃帶瞬間殷紅。
漁船擦著船尾掠過,馬達(dá)聲遠(yuǎn)得像一聲嘲笑。
顧聽瀾第一時間撲過來,膝蓋抵住甲板,撕開新的繃帶。
“疼就說?!?/p>
“不疼?!鄙虺幥逡а?,額頭卻滲出冷汗。
顧聽瀾抬眼,聲音沉下來:“沈硯清,你只有兩只手?!?/p>
“我知道?!?/p>
“所以下次撞上桅桿之前,先撞上我。”
少年語氣霸道,指尖卻輕得不像話。沈硯清別過臉,看見自己血珠落在空白絹本上,暈開一朵極小的紅花。
顧聽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第一筆有了?!?/p>
沈硯清低笑:“顏色太艷?!?/p>
“那就讓它淡一點?!?/p>
少年忽然俯身,用拇指沾了那滴血,在絹角輕輕一抹——紅暈化開,像極淡的霞。做完,他把拇指含進(jìn)嘴里,舌尖掃過,聲音含糊:
“現(xiàn)在不艷了?!?/p>
06
八點十五,返航。
風(fēng)小了,浪也溫順。沈硯清把舵交給自動駕駛,第一次主動走進(jìn)前艙。
空間不大,卻五臟俱全:導(dǎo)航儀、手持 VHF、急救箱、一只密封塑料桶——桶里泡著昨天碎掉的咖啡杯殘片,水已變成淺褐色。
顧聽瀾跟進(jìn)來,從急救箱底層摸出一把迷你電烙鐵。
“今天做杯子?”沈硯清問。
“今天做杯口?!?/p>
少年把電烙鐵插上移動電源,烙頭在碎玻璃邊緣游走,焦黑的痕跡像描金。沈硯清蹲在旁邊,用鑷子夾起最小的碎片,放在烙鐵旁預(yù)熱。
狹小的艙室很快彌漫焦糊與海鹽混合的味道。
“沈硯清?!?/p>
“嗯?”
“你知道帆船最迷人的瞬間是什么?”
“沖線?”
“不,是順風(fēng)換舷——全船靜兩秒,帆從一邊滑到另一邊,像翻書?!?/p>
少年抬眼,琥珀色瞳孔里映著烙鐵微紅的光,“我想看那本書的下一頁?!?/p>
沈硯清沒回答,只把一片燙好的玻璃遞過去。指尖碰到指尖,燙得驚人,卻沒人縮手。
07
九點整,碼頭。
沈硯清的手機震動:
【管家:老太爺問,小少爺何時回府?】
他看了眼正在給新杯口拋光的顧聽瀾,回了四個字:
【沈硯清:日落之前。】
發(fā)送完,他把手機調(diào)成了飛行模式。08十點二十,北岸舊宅。
顧聽瀾第一次踏進(jìn)沈府。
車停在側(cè)門外,他背著裝有電烙鐵與半成品杯子的工具箱,像誤闖禁地的海盜。
沈硯清帶他走的是一條傭人通道——青磚、綠苔、百年銀杏的影子落在兩人肩上,像隔不斷的時間。
“怕不怕被你家老太爺發(fā)現(xiàn)?”
“怕。”
“那還帶我進(jìn)來?”
沈硯清停步,轉(zhuǎn)身,聲音輕得像落在井里的石子:“今天舊宅,需要一點新的聲音。”09西廂恒溫庫房。
顧聽瀾站在《寒林雪景》面前,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笑意。
“裂口比照片里溫柔。”
“因為它在等?!?/p>
“等什么?”
沈硯清沒回答,只把那只尚未完工的玻璃杯放在畫案上。
陽光從高窗斜射,穿過杯口,落在裂口 F-12 的邊緣——
褐色玻璃、血色絹絲、淡金光線,三點連成一條看不見的航線。
顧聽瀾忽然懂了:
他們今天不是來修補,也不是來破壞,而是來標(biāo)記。
標(biāo)記一個開始,或者一次叛逃。
10
十一點四十,沈府偏房。
更漏滴水,像以前的每一天。
可今天,桌上多了一只半成品玻璃杯、一卷空白絹本、一支刻著“瀾”的羊毫。
沈硯清用左手執(zhí)筆,在絹本血痕旁寫下極小的一行字:
「2025.7.15 舊宅 新帆」
寫完,他抬頭,看見窗外的百年銀杏,葉子第一次被夏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像在為某個尚未命名的故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