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7 月 14 日,下午三點(diǎn)零七。
沈府西廂的小恒溫庫房常年保持 18℃,濕度 50%。
沈硯清把那張宋畫平鋪在羊毛氈上,左手戴雙層絲棉手套,右手執(zhí) 000 號松鼠毫——筆尖蘸了蒸餾水與 1% 中性皂液,輕得像在拂掉一個夢。
可夢太頑固。
絹面右下角的“雪痕”其實(shí)是一道 7 厘米裂口,纖維斷裂處卷起毛刺,像白瓷碎沿。修復(fù)檔案上寫著:
「編號 17 寒林雪景 裂口 F-12 待補(bǔ)」
他今天必須決定:補(bǔ)還是不補(bǔ)。
02
手機(jī)在靜音模式震動。
【顧聽瀾:四點(diǎn)五十,碼頭見。給你帶了冰美式,不加糖。】
沈硯清盯著那行字,指尖在屏上懸了兩秒,回:
【沈硯清:我只剩最后一道工序?!?/p>
【顧聽瀾:那就把工序留到海上做?!?/p>
【沈硯清:?】
【顧聽瀾:風(fēng)夠大,裂口會自己告訴你答案。】
03
四點(diǎn)二十五,沈硯清把畫收進(jìn)無酸夾板,鎖庫。
鑰匙圈上多了一枚銀色哨子——顧聽瀾硬掛上去的。
“當(dāng)護(hù)身符。”少年說。
“金屬氧化會傷紙?!鄙虺幥宸瘩g。
“那就別讓它氧化?!鳖櫬牉懓焉谧尤M(jìn)他手心,“吹一次,我就出現(xiàn)。”
沈硯清沒吹,但也舍不得摘。
04
四點(diǎn)四十九,星瀾灣。
J/70 換了新帆,主帆右下角噴著同樣的編號:C17。
顧聽瀾把冰美式遞給他:“半小時前剛烘的豆子,哥倫比亞雪峰莊園。”
沈硯清接過,杯身凝著水珠,像一幅正在呼吸的冷色調(diào)油畫。
“你遲到了 59 秒。”顧聽瀾抬腕看潛水表。
“我在猶豫?!?/p>
“猶豫什么?”
“裂口。”
顧聽瀾笑,把帆索拋給他:“那就讓裂口吹吹風(fēng)?!?/p>
05
離岸兩公里,風(fēng)突然升到 15 節(jié)。
船頭劈開浪,咸水濺到沈硯清睫毛。他閉眼,再睜開——
C17 的帆布被風(fēng)撐得飽滿,編號 17 在陽光下像一枚燙金印章。
顧聽瀾把主帆索交到沈硯清手里:“你來掌舵。”
沈硯清沒推辭。裂口、宋畫、春拍、老太爺?shù)膰@息、父親的遠(yuǎn)程郵件——所有重量被一只舵柄收攏,又被風(fēng)瞬間吹散。
他聽見自己心跳,像更漏,又像鼓點(diǎn)。
06
忽然,一陣側(cè)風(fēng),船身猛傾。
帆桁掃過沈硯清左臂,冰美式脫手,玻璃碎在甲板上,咖啡濺成褐色流星。
“別管杯子!”顧聽瀾喊,“看帆!”
沈硯清右掌被碎玻璃劃開一道口子,血珠滾落,落在 C17 的帆布上,瞬間被海水沖淡。
顧聽瀾單膝跪在舷邊,撕下手腕上的運(yùn)動繃帶,三兩下纏住他掌心。
“疼嗎?”
“疼。”
“疼就好,證明不是做夢?!?/p>
沈硯清抬眼,第一次發(fā)現(xiàn)顧聽瀾的瞳孔在陽光下是極淺的琥珀色,像摻了一捧融化的碎冰。07
風(fēng)漸息。
兩人并肩坐在甲板上,繃帶滲著淡紅。
顧聽瀾從防水袋取出一本速寫本,翻開空白頁,用 2B 鉛筆在左上角寫:
「編號 17 第一次出航 血跡樣本」
沈硯清失笑:“你做什么?”
“留檔?!鳖櫬牉懝P尖不停,“以后做帆的時候,把今天混進(jìn)去。你的血,我的汗,C17 的纖維——真正的‘盛夏兩顆星’?!?/p>
沈硯清沒說話,只伸出右手,在血跡旁補(bǔ)了一行更小的字:
「裂口 F-12 暫不修補(bǔ) 2025.7.14」
08
返航時,夕陽把江面燒成銅綠。
顧聽瀾把碎玻璃一片片撿起,裝進(jìn)密封袋。
“帶回去?”
“做一只新的杯子?!?/p>
“碎了也能復(fù)原?”
“不能復(fù)原,但能重生?!?/p>
沈硯清看著那袋碎玻璃,忽然想起宋畫絹絲斷裂的毛刺——也許,不補(bǔ)才是另一種完整。
09
六點(diǎn)零三,碼頭。
顧聽瀾把 C17 系好,回身,把銀色哨子從沈硯清鑰匙圈摘下,掛回自己脖子上。
“今天不借你?!?/p>
“為什么?”
“怕你吹了,我就舍不得還。”
沈硯清掌心傷口隱隱作痛,卻第一次主動伸手,指尖觸到冰涼的哨身。
“顧聽瀾?!彼腥?。
“嗯?”
“明天四點(diǎn)五十,帶創(chuàng)可貼。”
顧聽瀾挑眉:“要粉色的?”
“要防水的?!?/p>
少年笑出一口白牙:“成交?!?/p>
10
夜九點(diǎn),沈府偏房。
更漏滴水,恒溫庫房安靜如初。
沈硯清把今天帶回的密封袋放進(jìn)抽屜,旁邊是編號 17 的修復(fù)檔案。
他在檔案最后一頁寫下:
「裂口暫不修補(bǔ)。
原因:風(fēng)說,讓它先疼一會兒?!?/p>
寫完,他關(guān)上抽屜,聽見窗外蟬聲如潮,像在為某個尚未命名的夏天倒計(jì)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