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7 月 20 日,18:40。
距離英仙座流星雨極大值還有 5 小時 20 分。
C17 燈塔像一根被黃昏削尖的鉛筆,插在潮位最高的時刻。
沈硯清把最后一枚銅鉚釘敲進燈罩,回聲順著旋梯滾落,像替整座建筑扣上袖扣。
顧聽瀾蹲在塔頂外沿,把一只舊收音機調到 FM 87.7——
頻道里沒有節(jié)目,只有電流、浪聲,以及極遠處漁船的汽笛。
“信號正常?!?/p>
“人也正常?!?/p>
沈硯清抬手,把那只玻璃杯嵌進燈座中心;杯底藍寶石與落日重合,折射出一粒跳動的紅斑。
02
19:05,晚餐。
塔身 12 平米的小平臺,一張折疊桌、兩盒壽司、一瓶被海水冰鎮(zhèn)的青檸汽水。
汽水瓶蓋彈飛的瞬間,顧聽瀾用牙齒叼住,舌尖抵住金屬邊緣,像馴服一枚小型閃電。
“沈硯清,”他含混不清地說,“如果今晚一顆流星都沒來——”
“那就把杯子摔了,讓里面的藍光自己飛?!?/p>
少年笑到嗆咳,汽水泡沫涌進鼻腔,辣得他眼角發(fā)紅。
沈硯清把壽司里的三文魚挑給他,順手用拇指揩掉他唇角的芥末。
指尖停留 0.5 秒,像替海浪按了一次暫停。
03
19:30,訪客。
一艘白色快艇切開暮色,船舷寫著“瀾江海事 02”。
跳板上來的卻是沈老太爺的管家,手里拎著一只烏木長匣。
“老太爺說,燈塔落成,缺一個開關?!?/p>
匣子里是一枚 1903 年原裝銅質燈閘,
齒輪咬合處仍帶著當年的鯨油香。
管家遞鑰匙似的遞到沈硯清掌心:
“他說,燈亮之后,別忘了把沈家的債也一起關掉?!?/p>
沈硯清指腹撫過銅閘,溫度像從海底返航的沉船。
04
20:00,熄燈儀式。
顧聽瀾把收音機音量擰到最大,電流聲瞬間填滿夜空。
沈硯清合攏銅閘,燈塔舊電路發(fā)出“嘭”一聲低喘——
光束并未出現,反而整座塔陷入徹底的黑暗。
三秒寂靜后,杯底藍寶石突然亮起,
不是燈,而是一粒自行發(fā)光的星,
像有人把宇宙偷偷塞進了一只玻璃杯。
顧聽瀾吹了聲口哨:“老太爺的備用方案,挺浪漫?!?
05
20:15,倒計時。
收音機里傳來天文臺現場連線:
“極大值將在 0 時 10 分前后,天頂每小時流量預計 110 顆……”
沈硯清把杯口轉向東北,像替天空校準準星。
顧聽瀾則打開一只巴掌大的紙盒——
里面是一疊 1987 年的舊船票,
每張背面都寫著同一行鉛筆字:
“如果我先找到你,就把這張票撕給你看?!?/p>
他抽出最上面一張,沿齒孔慢慢撕開,
聲音輕得像替往事拆封。
06
21:07,第一顆流星。
銀白色,短促,像有人用指甲在天幕劃了一道。
兩人同時屏息,肩膀撞在一起。
沈硯清下意識抓住顧聽瀾的手腕,指腹摸到脈搏——
比浪還快。
顧聽瀾低聲數:“1?!?/p>
杯底的藍光隨之一跳,像回應。
07
22:30,流星雨漸入高潮。
塔頂平臺太小,他們干脆并肩坐在外沿鐵桿,
小腿懸空,腳下是 25 米高的黑潮。
第 17 顆流星拖著長尾巴掠過,
顧聽瀾側頭,舌尖抵住虎牙:“該許愿了?!?/p>
“你先?!?/p>
“我許——”
少年停頓,用肩膀撞他,“說出來就不靈了?!?/p>
沈硯清垂眼,看見顧聽瀾左手悄悄把撕開的船票折成紙飛機,
朝黑暗里輕輕一送——
紙飛機沒墜,反而被上升氣流托住,
像一只白色海鳥,盤旋在燈塔與天空之間。
08
23:55,最后一張船票。
顧聽瀾把紙片塞進沈硯清掌心,
“輪到你撕?!?/p>
沈硯清用右手繃帶纏住齒孔,
“嘶啦”一聲,
紙屑被風吹散,像一場逆向的雪。
他抬頭,第 99 顆流星正垂直墜落,
亮得足以照見兩人交疊的睫毛。
“沈硯清,”顧聽瀾聲音極輕,“你許了什么?”
“許——”
沈硯清用沒受傷的左手捧住少年的后頸,
額頭相抵,呼吸交纏,
“許你不用再等下一場暴雨?!?
09
00:10,極大值。
天空像被無形的巨手撕開,
流星成群結隊,
像一場遲到 26 年的流星雨終于簽收。
杯底藍寶石在每一次閃光里漲縮,
仿佛一顆心臟被天空反復叩門。
顧聽瀾突然伸手,把玻璃杯高舉過頭——
光穿過寶石,在塔頂投下一枚巨大的藍星,
恰好落在海面,
像給瀾江點了一盞新的航標。
10
00:17,尾聲。
流星雨漸稀,收音機里只剩電流沙沙。
沈硯清把銅閘再次合攏,
這一次,舊燈塔的主燈終于亮起,
一束純正的白光劃破夜空,
與杯中的藍光并肩,
像兩個時代的信號終于對齊。
顧聽瀾靠在欄桿,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沈硯清,你看——”
海面浮起無數碎銀,
那是流星墜落的殘屑,
也是 1987 年未竟的光,
終于在 2013 年的夏夜,
被他們簽收,
并重新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