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霍臨云清了清嗓子,試圖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那股詭異的燥熱。
他強迫自己迎上安卿魚那毫無波瀾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清晰,帶著一種與此刻情境格格不入的冷靜。
“安……安先生?”
安卿魚沒有動,甚至連交疊的手指都沒有變換一下位置。
他只是微微偏了下頭,鏡片后的目光似乎更專注地落在了霍臨云臉上,像是在觀察一個極其有趣的實驗樣本突然出現(xiàn)的異常反應。
這無聲的注視比任何質(zhì)問都更有壓迫感?;襞R云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開門見山,再繞彎子只會死得更快。
“聽著,”
霍臨云語速加快。
“不管你信不信,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我本意?!?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動作有些僵硬。
“我……出了點狀況。很嚴重的狀況。簡單說,剛才那個想對你圖謀不軌的‘霍臨云’,暫時……下線了。現(xiàn)在跟你說話的,是另一個‘霍臨云’?!?/p>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絕倫,像個精神分裂患者的囈語。
但他別無選擇。
原主的記憶里,安卿魚這個人極其聰明,觀察力敏銳得可怕,任何試圖在他面前撒謊或掩飾的行為,都無異于自取其辱。
與其編造一個拙劣的謊言被瞬間戳穿,不如拋出這個匪夷所思但某種程度上是“真相”的炸彈。
果然,安卿魚那一直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他的眉梢?guī)撞豢刹斓叵蛏咸魟恿艘幌?,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p>
那冰冷的審視目光,瞬間摻雜進了一種純粹的,近乎狂熱的……好奇?
就像生物學家在顯微鏡下發(fā)現(xiàn)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活性驚人的新菌種。
“哦?”
一個單音節(jié)詞,從安卿魚淡色的唇間逸出,音調(diào)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起伏,卻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人格分裂?還是……借尸還魂?”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冽,干凈,帶著一種理性的冰冷質(zhì)感,說出的話卻直指核心,驚世駭俗。
霍臨云的心臟猛地一跳。
借尸還魂?這家伙的直覺準得嚇人!
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臉上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你可以理解為……一場意外事故導致的精神層面的劇烈震蕩和……重組??傊?,我對你沒有惡意,剛才那杯水里的東西,我完全不知情,也絕不會做。”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承諾,“現(xiàn)在不會,以后也絕對不會?!?/p>
身體里的那股燥熱越來越難以壓制,像無數(shù)細小的火苗在血管里亂竄,燒得他口干舌燥,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必須立刻處理掉這個麻煩。
霍臨云的目光快速掃過房間,最終鎖定在沙發(fā)旁小幾上那個精致的玻璃水壺和旁邊一個空了大半的玻璃杯上。
記憶碎片清晰地告訴他,藥,就下在那個杯子里,而安卿魚,已經(jīng)喝下了不少。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因為身體的異樣和急切而顯得有些踉蹌。
他幾步?jīng)_到小幾旁,一把抓起那個空杯子,又抄起旁邊還剩小半瓶的,貼著外文標簽的礦泉水。
那是原主帶來的“加料”專用水。
“這個,還有這個,”霍臨云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和水瓶,眼神銳利地看向安卿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坦誠,“是證據(jù),也是禍根。我現(xiàn)在就去處理掉?!?
說完,他不再看安卿魚的反應,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了套房自帶的豪華浴室,“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還順手反鎖了。
冰冷的門板隔絕了外面的空間,也給了霍臨云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背靠著冰涼光滑的瓷磚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
身體里的火越燒越旺,意識都有些模糊,原主殘留的齷齪念頭像水底的淤泥一樣翻涌上來,試圖污染他清醒的意志。
“媽的……”
他低咒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那股原始的沖動。
他擰開巨大的鍍金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啦啦地沖出來。
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個空杯子伸到水流下,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沖刷,仿佛要洗掉上面沾染的所有罪惡。
然后,他擰開那瓶“加料”礦泉水,毫不猶豫地將里面剩余的水全部倒進了馬桶,看著那透明的液體打著旋消失,又用自來水反復沖洗了瓶子內(nèi)部,最后將空瓶子和洗干凈的杯子一起,狠狠扔進了角落的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雙手撐在冰冷的洗手臺上,低著頭,任由冰冷的水珠順著額前的碎發(fā)滴落。
鏡子里映出一張和他前世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黑色長發(fā)因為剛才的慌亂有些松散地垂在肩側(cè),幾縷濕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那雙遺傳自母親的漂亮狐貍眼,此刻因為藥效和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泛著不正常的紅,眼神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疲憊憤怒,以及一種深沉的,對原主的厭惡。
門外,一片寂靜。
安卿魚依舊坐在那張單人沙發(fā)上,姿勢幾乎沒有變過。
浴室里傳來的嘩嘩水聲,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以及最后那聲沉悶的垃圾桶落物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他微微側(cè)耳,像是在聆聽一場奇妙的交響樂。
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冰冷的審視,有純粹的好奇,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他緩緩抬起自己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動作優(yōu)雅而精準。
“意外事故……精神重組……”
他低聲重復著霍臨云剛才的話,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體溫升高,瞳孔輕微放大,呼吸急促,出汗……典型的藥物反應。但眼神……變了?!?
他清晰地記得“之前”那個霍臨云的眼神。
貪婪,渾濁,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和令人作嘔的垂涎,像黏膩的沼澤。
而剛才那個沖進浴室的男人,他的眼神……雖然同樣因為藥物而混亂,但底色完全不同。
那里面有震驚,有憤怒,有強烈的厭惡,還有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絕。
非常矛盾,非?!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