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御花園牡丹初綻,錦繡堆疊如云霞。太液池畔的“春和殿”張燈結(jié)彩,琉璃宮燈映照著粼粼波光,將一場名為“賀春”的皇家宮宴妝點得流光溢彩,暗藏殺機(jī)。
云汐瑤端坐于鳳座之上。一身正紅金鳳銜珠翟衣,墨發(fā)高挽,赤金點翠九尾鳳冠垂下的珠旒微微晃動,遮住了她眼底深處那片冰封的寒潭。右手依舊纏著厚厚的藥布,藏在寬大的袖袍下,每一次細(xì)微的動作都牽扯著未愈的傷口,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這痛楚,如同父親懸在她頭頂?shù)睦?,時刻提醒著她即將到來的抉擇。
階下,王公貴胄、六宮妃嬪依序而坐。絲竹管弦靡靡,觥籌交錯間笑語晏晏,一派升平景象。云嬌兒坐在離鳳座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一身新制的桃紅撒金宮裝,發(fā)髻間插滿了新得的賞賜珠釵,臉上涂著過厚的脂粉,眼波流轉(zhuǎn)間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頻頻望向御座方向,又偷偷瞟向?qū)γ嬷髻e席上那個身著玄色蟒袍、神情淡漠、正與幾位宗室親王低聲交談的攝政王蕭徹。她的袖袋深處,緊緊攥著一個小巧的、裝著無色粉末的琉璃瓶——那是父親昨夜密送入宮,讓她伺機(jī)下在攝政王酒盞中的“醉仙散”!只需指甲蓋大小,遇酒即溶,無色無味,飲下后一個時辰內(nèi)便會心脈麻痹,狀似急病暴斃!
云汐瑤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云嬌兒那張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上。那點愚蠢的野心和自以為是的算計,在她眼中如同跳梁小丑。她的視線轉(zhuǎn)向御座上的蕭宸。年輕的皇帝今日氣色尚可,唇邊噙著溫和的笑意,正與身旁的太后秦氏低聲說著什么,一派母慈子孝。然而,云汐瑤卻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如同寒潭碎冰般的冷冽光芒。他藏在龍袍廣袖下的手,似乎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不起眼的蟠龍玉佩——那是他“病愈”后新添的佩飾。
酒過三巡,宴至酣處。
絲竹之聲漸歇,殿內(nèi)氣氛微醺。
“陛下,”秦太后含笑開口,聲音溫婉慈和,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云汐瑤,“今日春和景明,君臣同樂。哀家瞧著,皇后娘娘為陛下龍體操勞,清減了不少。不如……請皇后娘娘親自為攝政王……敬一盞酒?一來,感念攝政王輔佐朝政之功;二來,也是陛下與哀家的一片心意,愿我大蕭君臣同心,江山永固。”
此言一出,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鳳座!為攝政王敬酒?還是皇后親自敬酒?這看似尋常的提議,在經(jīng)歷了漪蘭閣風(fēng)波、皇帝中毒、云嬌兒入宮等一系列詭譎事件后,其用意……不言而喻!一道道或探究、或驚疑、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針,密密麻麻刺向云汐瑤!
云汐瑤端坐不動,珠旒下的面容沉靜如水,唯有袖中那只纏著藥布的右手,指尖無意識地掐入掌心,劇痛讓她瞬間清醒。來了!秦太后終于按捺不住,親自下場!這杯酒,是催命符!更是將她推向萬劫不復(fù)深淵的祭臺!
蕭宸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他側(cè)首看向云汐瑤,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與不容拒絕的期許:“母后所言甚是。瑤兒,你便代朕……敬叔王一杯吧?!彼哪抗饪此茰厝幔瑓s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鎖定了她。
蕭徹端坐于席,玄色蟒袍在燈火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他并未看云汐瑤,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九龍白玉杯,指節(jié)修長,輕輕摩挲著杯壁,深邃的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緒。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
云汐瑤緩緩起身。翟衣曳地,環(huán)佩無聲。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走向那個如同深淵般沉默的男人。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心跳如擂鼓,撞擊著胸腔。殿內(nèi)死寂,唯有她裙裾摩擦地面的細(xì)微聲響,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她行至蕭徹席前。侍立一旁的內(nèi)侍總管李德全早已端著鎏金托盤躬身候在一旁。托盤上,一只通體瑩白、薄如蟬翼的羊脂玉杯盛滿了琥珀色的瓊漿,在燈火下折射著誘人的光澤。杯壁冰涼,寒意透過指尖滲入骨髓。
云汐瑤伸出左手(右手依舊藏在袖中),指尖微顫,端起那杯沉重的玉杯。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映出她蒼白如雪的側(cè)臉和蕭徹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輪廓。
“叔王……”她開口,聲音清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在寂靜的大殿中清晰回蕩,“陛下與太后感念叔王輔國辛勞,特命本宮……敬叔王此杯。愿……大蕭國祚綿長,君臣……永睦。”最后四個字,她說得極其緩慢,字字千鈞,如同從齒縫中擠出。
她雙手捧杯,微微躬身,將玉杯遞向蕭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那只遞出的玉杯上!聚焦在云汐瑤微微顫抖的指尖!聚焦在蕭徹那始終低垂的眼簾上!
秦太后端坐上方,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冰冷的笑意。云嬌兒緊張得幾乎要捏碎袖中的琉璃瓶,眼睛死死盯著那杯酒,興奮得身體微微發(fā)抖。蕭宸的目光看似平靜,藏在袖中的手卻已緊握成拳,指節(jié)泛白。
就在那玉杯即將遞到蕭徹面前的剎那——
蕭徹終于抬起了眼眸!
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如同沉寂萬年的冰川驟然崩裂,帶著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銳利與穿透力,直直刺入云汐瑤的眼底深處!那眼神中沒有絲毫意外,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殘忍的平靜!仿佛早已看穿她袖中隱藏的毒藥,看穿她此刻內(nèi)心的掙扎與絕望!
他并未伸手去接那杯酒。
而是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久握權(quán)柄力量的手,如同鷹爪般,快如閃電!卻不是伸向酒杯!
而是——
一把死死扣住了云汐瑤端著酒杯的左手手腕!
“?。 痹葡庘Р患胺?,痛呼一聲!左手手腕如同被鐵鉗箍??!劇痛瞬間傳遍全身!那只纏著藥布、藏在袖中的右手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因劇痛和緊張而僵硬!玉杯中的酒液劇烈晃動,幾滴琥珀色的瓊漿濺落在她手背上,冰涼刺骨!
蕭徹的手勁極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他冰冷的指尖如同烙鐵,透過薄薄的肌膚,死死壓在她腕脈之上!那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種……近乎懲戒的殘酷!
“皇后娘娘……”蕭徹的聲音低沉響起,如同冰層下涌動的暗流,帶著一絲玩味的冷意,“敬酒,何須如此……緊張?”他微微傾身,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刮過她慘白的臉和額角滲出的細(xì)密冷汗,“莫非……這酒里……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轟?。?!
如同驚雷在殿內(nèi)炸響!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秦太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云嬌兒興奮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化為驚恐!蕭宸猛地從御座上站起,臉色鐵青!
云汐瑤渾身劇顫!手腕處傳來的劇痛讓她幾乎握不住酒杯!蕭徹那冰冷的目光和直指核心的詰問,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瞬間剖開了她所有偽裝!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潮水般滅頂而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空氣凝滯如鐵的瞬間——
“陛下!太后娘娘!不好了!!”
一個內(nèi)侍連滾帶爬、面無人色地沖入大殿!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
“御膳房……御膳房走水了!!火勢……火勢蔓延到……到……存放冰鑒的庫房了!!那……那里面……有……有給攝政王殿下特備的……冰鎮(zhèn)梅子羹……全……全毀了?。 ?/p>
冰鎮(zhèn)梅子羹?!
云汐瑤腦中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過!那是……那是蕭徹每次宮宴必用的解酒冰品!也是……也是她計劃中,唯一能激活“美人面”的媒介!父親說過,毒粉需遇冰晶寒羹方能徹底化開發(fā)作!若冰羹被毀……
她猛地看向蕭徹!
只見蕭徹扣著她手腕的力道,在她心神巨震的剎那,竟微微松了一瞬!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嘲弄又如同某種無聲指令的……寒芒!
機(jī)會!
云汐瑤心臟狂跳!幾乎是憑著本能!在手腕壓力稍減的瞬間!她猛地將左手端著的玉杯往自己唇邊一送!動作快如閃電!
“咕咚!”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她竟仰頭!
將那杯可能被下了劇毒的酒!
一飲而盡!
“娘娘——??!”蘭影失聲尖叫!
“瑤兒——?。 笔掑纺勘{欲裂!
“她……她喝了?!”云嬌兒徹底傻眼!
秦太后猛地攥緊了扶手,指甲幾乎掐進(jìn)紫檀木中!
酒液辛辣滾燙,如同巖漿般灼燒著她的喉嚨!云汐瑤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搖搖欲墜!她猛地甩開蕭徹鉗制的手腕(那力道竟輕易被她掙脫了),踉蹌著后退一步,左手死死捂住喉嚨,臉色瞬間由慘白轉(zhuǎn)為一種不正常的、帶著死氣的青灰!她抬起眼,目光死死盯住對面那個依舊端坐如山、眼神深邃難辨的男人,唇邊緩緩勾起一抹凄絕、瘋狂、卻又帶著某種玉石俱焚般快意的冷笑!
“酒……酒里有毒……”她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每一個字都如同泣血的控訴,重重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她染血的指尖顫抖著指向蕭徹,身體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劇烈搖晃,最終——
“噗通!”
一聲悶響!
云汐瑤雙眼緊閉,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如同一朵驟然凋零的牡丹,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殷紅的鮮血,從她唇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紅了身下那象征著無上尊榮的……正紅翟衣!
“皇后娘娘——??!”
整個春和殿,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混亂與驚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