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風卷著碎雪敲打著禮堂的窗,后臺的棉簾被往來的人掀得嘩啦響。周念安攥著手里的節(jié)目單,指尖把"配樂詩朗誦《光影敘事》"那行字捻得發(fā)皺——這是轉專業(yè)后第一次參與文藝活動,輔導員說多接觸人群總好,可她站在堆著演出服的鐵架旁,聞著空氣里脂粉混著樟腦丸的味道,只覺得胸口發(fā)悶。
念安,該你試麥了。"學生會的干事探進頭來,手里舉著個纏著膠帶的麥克風,"沈知意剛調試完設備,她調的音質特別準,你......"
后面的話周念安沒聽清。她猛地抬頭,看見舞臺側方的陰影里站著個人,米白色羽絨服裹得嚴實,手里正把調音臺的線往包里收。那人的頭發(fā)長了些,垂在耳后,露出的耳垂凍得發(fā)紅,側臉的輪廓在頂光下顯得格外瘦——是沈知意。
干事還在旁邊絮叨:"攝影社說要拍匯演紀實,沈知意主動來負責后臺機位,她......"周念安突然往前走了兩步,棉鞋踩在地板的裂縫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沈知意攥著線的手頓了頓,沒回頭。她把最后根音頻線塞進包,拉鏈拉到一半,卻像被卡住似的停住。周念安看見她手腕上戴著串細紅繩,取代了曾經的相機手鏈,繩結處磨得發(fā)亮。
"好久不見。"周念安的聲音比預想中啞,像被后臺的冷風嗆過。
沈知意這才轉過身。她的眼下有層淡淡的青黑,睫毛比以前稀疏了些,看見周念安時,瞳孔輕輕縮了下,像鏡頭突然對焦。"嗯。"她應了聲,聲音輕得幾乎被遠處的鋼琴聲蓋過,"你也來參演?"
"嗯,詩朗誦。"周念安抬手攏了攏圍巾,指尖碰到脖子上的涼,才想起自己沒戴圍巾——以前都是沈知意提醒她,說冬天露著脖子像沒關緊的暗房窗口,會漏走溫度。
兩人之間隔著三張折疊椅,空氣里飄著細小的雪粒,從敞開的后門鉆進來,落在沈知意的羽絨服上,轉瞬化了。周念安盯著她包上掛著的相機掛件——不是她們買的那對,是只掉了漆的海鷗相機模型,大概是舊物。
你外婆......"周念安沒說完就停住。林悅上周說沈知意外婆術后恢復得不錯,可這話堵在喉嚨里,像顯影液里沒洗干凈的底片,怎么說都別扭。
"挺好的。"沈知意低頭扣背包帶,金屬扣碰出輕響,"謝謝。"她頓了頓,補充道,"手術很成功。"
周念安點點頭,沒接話。她看見沈知意的手指在背包帶上反復摩挲,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以前在暗房等底片顯影,她總這樣摩挲相機背帶。
后臺突然傳來一陣忙亂,有演員撞翻了道具箱,塑料花撒了一地。周念安下意識往旁邊躲,肩膀卻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猛地回頭,看見沈知意皺著眉扶她胳膊:"小心。"
指尖碰到周念安外套時,沈知意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可那瞬間的溫度已經透過布料傳過來,暖得周念安眼眶發(fā)酸。她突然想起約會時沈知意替她攏圍巾的樣子,那時對方的指尖總帶著花香,不像現(xiàn)在這樣涼。
"你的手怎么這么冰?"話出口周念安才驚覺失言,可沈知意已經把攥著的暖手寶遞過來,塑料殼上印著只舉相機的小熊,和她當年畫的杯套一模一樣。
"剛從外面搬設備回來,凍的。"沈知意的指尖擦過周念安的掌心,快得像錯覺,"你拿著吧,朗誦要開口,別著涼。"
周念安攥著暖手寶,熱度順著掌心往心里爬。她看著沈知意轉身要走,突然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紅繩勒在沈知意的皮膚上,留下道淺痕,像道沒愈合的疤。
沈知意沒掙開。她低頭看著交握的手,周念安的指節(jié)比以前粗了些,大概是轉專業(yè)后常碰實驗器材,虎口處有塊新的繭。兩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被頂光拉得很長,像兩張終于重疊的底片。
為什么......"周念安的聲音發(fā)顫,"為什么那天在醫(yī)院說永遠不見?"
沈知意的睫毛顫了顫,有細小的淚珠落在紅繩上,暈開個深色的點。"我媽說,我爸借的錢要分期還,她怕我跟你來往,他會反悔。"她的聲音很輕,像怕被別人聽見,"外婆出院那天,拉著我的手說,要是我過得不踏實,她閉不上眼。"
周念安想起那天掉在地上的銀行卡,想起沈知意說"我們早就沒關系了"時眼里的冰,突然明白那些狠話像暗房里的遮光板,看著冷,其實是想護住后面的光。
我爸媽后來去醫(yī)院看過外婆。"周念安的拇指擦過沈知意的紅繩,"他們帶了阿姨做的紅豆糕,說......說以前是他們固執(zhí)。"
沈知意猛地抬頭,眼里的淚掉得更急:"你怎么不早說?"
"我找過你。"周念安的喉結動了動,"你搬家了,攝影社說你退社了,林悅說你......"說你總在暗房待到關門,卻把他貼的照片全收進了鐵盒。
后面的話被舞臺傳來的報幕聲打斷。"接下來請欣賞配樂詩朗誦《光影敘事》,表演者周念安。"
周念安松開手,暖手寶還攥在沈知意掌心。她轉身往舞臺走,沈知意突然在身后說:"膠卷我還留著。"
周念安的腳步頓住。
就是那卷進口的。"沈知意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很清楚,"我放在暗房的鐵盒里,墊著你畫的小熊草稿。"
周念安回頭時,看見沈知意舉著那個掉漆的相機模型,鏡頭對著她,像在取景。后臺的燈突然亮了,暖黃的光落在兩人身上,把影子疊成完整的一塊。
她走上舞臺,麥克風里傳來輕微的電流聲。伴奏的鋼琴曲響起來時,她看著臺下第三排的空位——林悅說沈知意本來要坐那里??裳劢堑挠喙馄骋娢枧_側方,沈知意正站在機位后,鏡頭對著她,手腕上的紅繩在燈光下閃了閃,像道沒斷的光。
"光影會碎,會散,會藏進暗盒......"周念安的聲音很穩(wěn),目光穿過臺下的人群,落在沈知意的鏡頭上,"但只要肯等,總有顯影的那天。"
她看見沈知意的指尖在相機上頓了頓,鏡頭后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和她們第一次在暗房遇見時一樣,干凈又滾燙。后臺的雪還在下,可禮堂里的光很暖,像她們埋在銀杏樹下的膠卷,終于等來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