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安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三天,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連書桌臺燈都沒開過。母親端來的粥放在床頭柜上,涼透了也沒動過一口。她縮在被子里,指尖反復(fù)摩挲手機屏碎掉的地方——那里曾映著沈知意笑起來的眼睛,如今只剩蛛網(wǎng)似的裂痕,像把她心里的光也劃得七零八落。
第四天清晨,她終于掀開被子,踩著拖鞋往學校走。路過那家飾品店時,櫥窗里的相機手鏈還擺在原來的位置,陽光落在水鉆上,閃得人眼睛發(fā)疼。她猛地別過臉,卻看見步行街的長椅上空蕩蕩的——以前沈知意會坐在那里等她,手里總攥著本攝影雜志,風把書頁吹得嘩啦響。
教室里的座位空了大半,臨近期末,同學們都在埋頭刷題。周念安的書桌抽屜里塞著那卷進口膠卷,鐵盒上的便簽被她摸得發(fā)皺,“明天教堂見”五個字暈開了邊角。老師在講臺上念期末作業(yè)要求,說要交一組“最想留住的風景”,她握著筆的手突然抖起來,墨水在筆記本上洇出個黑團,像塊擦不掉的疤。
她開始頻繁地去暗房。沒開燈,就坐在顯影液盆旁的地上,聞著藥水刺鼻的味道發(fā)呆。以前沈知意會從背后蒙住她的眼睛,讓她猜剛沖好的照片拍了什么;會把溫好的牛奶放在她手邊,說“顯影液傷手,洗完照片要涂護手霜”?,F(xiàn)在暗房里只剩她一個人,水龍頭滴漏水的聲音格外清晰,像誰在低聲哭。
有次她忘了鎖門,林悅端著相機走進來,看見她抱著那本貼滿星星貼紙的相冊,指甲把“教堂寫真約定”那頁摳出了毛邊。林悅把熱奶茶塞她手里,輕聲說:“攝影社要拍畢業(yè)紀念冊,大家說想讓你拍合照?!?/p>
周念安沒接奶茶,聲音啞得像生銹的門軸:“讓陳宇拍吧,他拍得好?!?/p>
“他哪有你懂光影?”林悅蹲下來,看著相冊里沈知意舉著相機的樣子,“上周我去醫(yī)院看沈知意外婆,她在走廊盡頭的窗臺站著,手里攥著張照片——是你貼在暗房墻上那張,她踮腳夠銀杏葉的?!?/p>
周念安的肩膀顫了顫,把相冊合上:“她要走了,去南方?!?/p>
“可她沒撕你貼的照片啊?!绷謵倗@了口氣,“暗房的紅燈我?guī)湍銚Q了新的,她說過那盞燈顯影最清楚?!?/p>
周念安沒說話,只是把臉埋進膝蓋。暗房外傳來社團同學的笑鬧聲,有人說要去拍教堂的雪景,她猛地站起來,撞翻了旁邊的顯影液盆,藥水灑在地上,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像張沒洗干凈的照片。
沈知意的日子也沒好過。外婆手術(shù)后醒過來,拉著她的手笑:“意意,那個拍玫瑰的同學呢?外婆想謝謝她,上次你帶的紅豆糕,是她給的吧?”她攥著外婆的手,指尖冰涼,說不出“我們分開了”這句話。
母親每天來醫(yī)院送飯,總把陳宇托人帶來的水果放在床頭?!靶£愂莻€好孩子,”母親削著蘋果,語氣輕得像怕驚著誰,“他說等你畢業(yè),想跟你一起去南方找工作?!?
沈知意突然站起來,走到窗邊。樓下的銀杏樹下,有個穿米白色毛衣的身影在拍照,背影像極了周念安。她盯著那身影看了很久,直到對方轉(zhuǎn)身——不是她,只是個路過的女生。她抬手摸向手腕,手鏈早就摘了,放在老家的抽屜里,壓在父親那張泛黃的報紙下。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閉著眼就是周念安蹲在暗房貼照片的樣子,紅燈映著她的側(cè)臉,說“中間這塊等我們的寫真”;就是約會時周念安踮腳給她戴手鏈,鼻尖蹭到她額頭,說“我的鏡頭只準你用”。她爬起來翻相機包,在夾層里摸到張皺巴巴的紙——是周念安畫的小熊杯套草稿,兩只小熊舉著相機,鏡頭對著彼此。
期末攝影展開展那天,沈知意去了。周念安的作品掛在最角落,叫《碎掉的光影》——照片上是兩條纏在一起的相機手鏈,一條斷了鏈,一條掉了吊墜,背景是暗房的紅燈,模糊得像哭花的臉。
她站在照片前,聽見身后有人說:“周念安說這是她最后一次拍東西了,畢業(yè)后要轉(zhuǎn)專業(yè)。”
沈知意猛地回頭,看見林悅站在不遠處,眼里帶著惋惜:“她把相機賣了,說看見鏡頭就想起你?!?
沈知意的喉嚨像被堵住,說不出話。她抬手碰了碰照片上的手鏈,指尖隔著玻璃,涼得像冰。窗外飄起了雪,落在教堂的尖頂上,白得刺眼——她們說好要在教堂拍寫真的,說要讓尖頂和星空當見證,現(xiàn)在只剩她一個人,站在碎掉的光影前,連風都帶著疼。
周念安后來真的轉(zhuǎn)了專業(yè)。她把那卷進口膠卷埋在了學校的銀杏樹下,旁邊是沈知意曾撿過玫瑰花瓣的花壇。埋的時候雪下得很大,她蹲在雪地里,看著膠卷盒慢慢被雪蓋住,突然想起沈知意說的“要把你此刻的樣子,永遠留在底片里”。
原來有些光影,就算沒能顯影,也會刻在心底,像暗房里的藥水味,揮之不去,帶著一輩子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