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熱窩的雨總帶著股鐵銹味。她們站在拉丁橋的石板上時，雨絲斜斜地織著，王奕忽然指著橋面的裂縫——那里嵌著片深紅色的磚屑，像塊凝固的血痂。“你看這橋多倔強，”她的指尖劃過裂縫，“被炮彈炸過還站在這里，比我們的紅繩更經得起摔打?！?/p>

周詩雨低頭時，看見雨水在橋面上匯成細小的溪流，正順著石板的紋路往橋洞流，紅繩的影子在水里輕輕搖晃，像條不肯靠岸的魚?！拔覀円蚕袼粯樱彼Я俗滞笊系募t繩，繩結勒得皮膚發(fā)疼，“摔多少次都還能站著?！蓖蹀群鋈粡陌锾统鰝€小鐵盒，往里面裝了把橋面的雨水，鐵盒的內壁立刻蒙上層水汽，像塊被眼淚打濕的鏡子。

在薩拉熱窩的老城區(qū)，彈痕累累的墻壁上爬滿了常春藤。王奕指著塊凹陷的彈孔：“這里曾經飛過子彈，現在卻開著花?！彼鋈粡澭鼡炱鹌４禾偃~，葉片上有個圓圓的洞，像被蟲蛀過，“把它放進陶罐，”葉梗上的汁液沾在她指尖，像滴綠色的血，“讓子彈的痕跡，也聽聽我們的笑聲。”

周詩雨接過葉子時，發(fā)現王奕的手背被墻釘劃了道口子，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落在常春藤的葉片上，像顆小小的紅寶石?！斑@血混著鐵銹味，”她用舌尖舔掉那滴血，“比卡帕多奇亞的紅土更烈，是這座城市給的印章?！庇赀€在下，她們的影子被雨水泡得發(fā)漲，卻始終緊緊貼在一起，像塊被水泡軟的橡皮。

在貝格清真寺，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地毯上投下斑斕的光斑。王奕脫鞋時，周詩雨看見她腳踝上的湖藻印還沒消，青綠色的紋路像條淡淡的紋身。“你看這顏色多頑固，”她笑著去碰那道印，“塞凡湖的水早就流進黑海了，卻把影子留在你身上?！蓖蹀群鋈蛔е蟮钭?，紅繩在地毯上拖出淡淡的痕，像支正在書寫的筆。

寺里的老阿訇看見她們的陶罐，忽然從袖中取出塊橄欖石，石面上的紋路像片縮小的沙漠?！斑@石頭在麥加的圣泉里泡過，”他的手指輕輕敲著石面，“比你們的紅繩多了點神性，卻少了點煙火氣。”王奕把橄欖石放進陶罐時，聽見它和冰島的馴鹿角撞出清脆的響，像聲小小的祝福。

離開清真寺時，她們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下避雨。石榴花正開得濃烈，雨水打落的花瓣沾在王奕的肩膀上，像塊小小的血漬?！斑@花比西西里的玫瑰更艷，”周詩雨撿起片花瓣，往王奕的口袋里塞，“像這座城市的傷口，疼著卻還在開花。”王奕忽然把她拽進懷里，石榴花的甜香混著雨水的鐵銹味漫過來，陶罐在兩人胸口硌出淺淺的印，像塊溫暖的石頭。

薩拉熱窩的夜晚來得很早。她們住在能看見拉丁橋的民宿，王奕把陶罐放在窗臺上，月光透過罐口照進去，里面的寶貝在陰影里忽明忽暗，像群眨眼睛的星星?！懊魈烊ツ顾枺彼鋈恢钢戏?，“聽說那里的橋能看見跳橋的人，我們去看最勇敢的那個，讓他把我們的紅繩也甩進河里?！?/p>

周詩雨笑著點頭時，看見陶罐里的常春藤葉正順著塞凡湖的水輕輕搖晃，像只在水里劃動的船。她忽然摸到王奕后頸的疤——那是下午在老城區(qū)躲雨時，被斷墻的鋼筋蹭的，傷口邊緣還沾著點鐵銹，像撒了層細鉆?！斑@疤藏在頭發(fā)里，”她的指尖順著疤痕游走，“比所有顯眼的傷都珍貴，是我們和這座城市的秘密。”

莫斯塔爾的內雷特瓦河綠得像塊翡翠。她們站在古橋的石欄邊時，正好看見個小伙子縱身跳進河里，浪花濺在她們腳上，涼得像塊冰。王奕忽然從包里掏出根紅繩，是來時在薩拉熱窩買的備用繩，她把繩子的一端系在石欄上，另一端纏在周詩雨的手腕上，“讓河水也嘗嘗紅繩的味道，”繩結在風里輕輕搖晃，像只蕩秋千的鳥，“等我們老了，它還會在這里晃呢?！?/p>

跳橋的小伙子上岸時，看見她們的紅繩，忽然用波斯尼亞語說了句什么。旁邊的翻譯笑著解釋：“他說這繩子比跳橋的勇氣還珍貴，能把兩個人綁一輩子?！蓖蹀群鋈话阎茉娪晖瘷谕馔?，嚇得她抓緊紅繩，卻看見小伙子正往她們手里塞烤魚，魚皮上的焦痕像片小小的地圖。

在莫斯塔爾的市集，銅匠鋪的叮當聲震得人耳朵發(fā)疼。王奕指著個銅制的手鏈，上面的花紋和她的銀鏈一模一樣，只是更粗更重，像段凝固的時光。“買下來吧，”她把銅鏈往周詩雨手腕上套，“讓它和紅繩做伴，一個負責硬朗，一個負責柔軟。”銅鏈的涼意透過皮膚傳進來，像塊貼在肉上的冰，卻被紅繩的溫度慢慢焐熱。

她們坐在河邊的咖啡館時，王奕忽然指著河底的鵝卵石——陽光把河水照得透明，能看見石頭上纏著根紅繩，大概是哪個跳橋的人掉落的，正隨著水流輕輕擺動，像條在水底呼吸的蛇。“你看它多乖，”周詩雨的手指在玻璃窗上跟著紅繩畫，“就算掉下去了，也沒松開自己的結?！蓖蹀群鋈粡陌锾统鰤K面包，掰了半塊扔進河里，魚群涌上來爭搶時，紅繩被攪得團團轉，像在跳支混亂的舞。

離開莫斯塔爾前，她們在古橋的石欄上坐了很久。王奕把陶罐放在腿上，夕陽的金光透過罐身，在橋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跋乱徽救ズ谏胶貌缓?？”她忽然指著遠處的山脈，“聽說科托爾的峽灣能把天空裝進去，我們去讓海水給紅繩鍍層鹽，比馬耳他的貝殼更亮?！?/p>

周詩雨剛點頭，就看見陶罐里的銅鏈正慢慢纏繞住常春藤葉，像條貪吃的蛇。她忽然把王奕的手按在罐口，掌心的汗在陶壁上洇出深色的印，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寶貝仿佛都醒了過來——銅鏈在伸展，常春藤在呼吸，紅土在發(fā)燙，雨水在發(fā)涼，還有那根紅繩，正把所有東西都纏成一團，像個解不開的夢。

科托爾的峽灣果然像塊被劈開的藍寶石。她們沿著峽灣徒步時，王奕忽然指著塊突出的巖石：“你看那形狀，像不像我們在卡帕多奇亞騎的駱駝？只是這頭駱駝不會打噴嚏?！彼鋈粡谋嘲锾统鰝€玻璃瓶，往里面裝滿峽灣的海水，瓶壁上立刻凝滿水珠，像撒了層碎鉆?！斑@水咸得發(fā)苦，”她把瓶子舉到陽光下，“卻比羅卡角的海水更溫柔，像在輕輕咬我們的舌頭。”

在科托爾古城的城墻，她們遇見群寫生的學生。其中個女孩的畫紙上，兩個牽手的人影正站在峽灣邊，紅繩在畫里閃著光，像條會發(fā)光的蛇?！澳銈兊募t繩太亮了，”女孩笑著把畫遞過來，“想不畫進去都難?！蓖蹀群鋈粡奶展蘩锾统銎_拉熱窩的常春藤葉，送給女孩當書簽，“讓它替我們繼續(xù)看風景，”葉梗上的汁液沾在畫紙上，像滴綠色的眼淚。

周詩雨看著女孩的畫時，發(fā)現王奕的膝蓋在城墻的石階上磕出了新傷，血珠正透過牛仔褲滲出來，像朵在布上盛開的花?！斑@傷沾著古城的灰，”她蹲下來幫她揉膝蓋，“比莫斯塔爾的銅鏈更有分量，是石頭給的印章?！背菈ν獾膷{灣在陽光下泛著金，她們的影子被城墻壓得很扁，卻始終并排躺著，像兩塊被粘在一起的餅干。

黑山的星空比卡帕多奇亞的更清澈。她們躺在峽灣邊的草地上，王奕的手指劃過銀河：“你看那星星密的，像我們陶罐里的寶貝，擠在一起也不吵架。”她忽然指著顆最亮的星，“那是北極星，不管我們走到哪，它都在看著呢?！敝茉娪旰鋈幻剿箢i的汗，冰涼的液體混著草香漫過來，像場小小的雨。

“你的汗帶著峽灣的咸味，”她用舌尖舔了舔那片汗，“比任何海水都提神，是你給我的暗號?！蓖蹀群鋈环韷鹤∷萑~在兩人身下沙沙作響，像群看熱鬧的蟲。陶罐里的海水在星光下輕輕晃動，像顆還在跳動的小心臟。

離開黑山前，她們在峽灣的沙灘上撿貝殼。王奕忽然指著塊半透明的貝殼，內側泛著珍珠母的光澤，正好能映出兩人的影子，像被封進了小小的琥珀?！鞍阉胚M陶罐，”她把貝殼遞過來時，指尖被貝殼的邊緣劃了道口子，血珠滴在貝殼上，像顆融化的紅寶石，“讓峽灣的光，也住進我們的宇宙里。”

從黑山飛阿爾巴尼亞的飛機上，周詩雨把臉貼在王奕的肩上。她的頭發(fā)里還沾著峽灣的沙粒，蹭在周詩雨的臉頰上有點癢，像只調皮的蟹?！暗乩堑慕诸^據說有很多壁畫，”王奕忽然開口，“我們去在畫里找個位置，讓紅繩也變成畫的一部分，比學生的寫生更久。”

周詩雨笑著點頭時，看見陶罐里的貝殼正慢慢吸附著薩拉熱窩的紅土，像塊貪婪的海綿。她忽然把王奕的手按在陶罐上，掌心的溫度透過陶壁傳進去，那些寶貝仿佛都活了過來——貝殼在呼吸，紅土在伸展，海水在蕩漾，銅鏈在攀爬，還有那根紅繩，正把所有的一切都縫在一起，像件不會破的衣裳。

地拉那的壁畫果然鋪滿了整面墻。王奕指著幅畫——兩個女孩正踩著彩虹往前走，紅繩在畫里變成了橋，銀鏈變成了欄桿。“你看她們多像我們，”她的指尖在畫上游走，“連紅繩的結都打得一樣?！碑嬇赃叺睦先撕鋈贿f來罐噴漆，“把你們的名字噴在旁邊吧，”他的手指點著畫里的紅繩，“讓壁畫也記住你們?！?/p>

王奕剛要接過噴漆，就被周詩雨攔住——她的虎口處還帶著ATV磨出的繭，此刻正被噴漆罐的邊緣硌得發(fā)白，像塊快要碎的餅干?！坝眉t繩蘸漆吧，”周詩雨解下手腕上的紅繩，在漆罐里蘸了蘸，往墻上甩了道紅痕，像條突然劃過的流星，“這樣我們的名字就會跟著紅繩生長，比噴漆更久?！?/p>

在地拉那的咖啡館，她們遇見個彈吉他的流浪歌手。他唱的阿爾巴尼亞民謠帶著股海水味，王奕忽然跟著哼起來，手指在桌上打著節(jié)拍，銅鏈在桌面敲出清脆的響，像串小小的鈴鐺?！斑@旋律像峽灣的浪，”她的腳尖跟著節(jié)奏點地，“忽高忽低，卻總能回到原點?！?/p>

歌手唱完時，忽然指著她們的陶罐：“里面裝著整個世界吧？”他從琴盒里掏出片風干的玫瑰花瓣，是從黑山帶來的，“把它放進去，”花瓣的邊緣已經發(fā)脆，像片小小的枯葉，“讓音樂也住進你們的故事。”周詩雨接過花瓣時，感覺它在掌心輕輕顫動，像個還在唱歌的喉嚨。

離開地拉那前，她們在斯坎德培廣場看了場日落。鴿子在腳下啄食面包屑，王奕忽然從包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在科托爾古城買的薰衣草，香氣濃得像團化不開的云?！鞍阉M陶罐，”她把布包系在紅繩上，“讓黑山的香，也混進我們的味道里?！敝茉娪昝及鼤r，發(fā)現王奕的指尖沾著點薰衣草的紫，像抹不會褪色的眼影。

從阿爾巴尼亞飛北馬其頓的路上，王奕把陶罐抱在懷里打盹。周詩雨看著她睫毛上的薰衣草粉，忽然想起昨晚在民宿，她為了夠窗臺上的吉他，手肘撞在窗框上磕出的淤青，此刻在陽光下泛著青，像塊落在皮膚上的綠松石?！斑@傷帶著薰衣草的香，”她用指腹輕輕蹭著那片淤青，“比任何香水都珍貴，是音樂給的印章?！?/p>

奧赫里德湖的水藍得像塊被凍住的天空。她們坐在湖邊的木棧道上時，王奕忽然指著湖底的水草——陽光把湖水照得透明，能看見水草間游著群小魚，鱗片在光里閃得像碎銀。“你看它們多自由，”她的腳尖在水里輕輕晃動，“卻沒我們的紅繩自由，能跟著我們走遍世界?！?/p>

在奧赫里德古城的教堂，壁畫上的圣像正凝視著她們。王奕指著幅圣像的手腕：“那里也纏著紅繩，和我們的一模一樣?！彼鋈粡奶展蘩锾统瞿瞧骼烁枋纸o的玫瑰花瓣，放在圣像的掌心，“讓信仰也聽聽我們的故事，”花瓣在燭光里輕輕顫動，像只展翅的蝴蝶。

周詩雨轉身時，看見王奕的額頭正抵著教堂的石柱，冰涼的石面把她的劉海壓得變形，像片被雨水打濕的草?！斑@石柱有一千年了，”她的聲音在教堂里發(fā)飄，“比埃特納火山的石頭更懂時間，卻沒我們的紅繩懂堅持?！标柟馔高^彩色玻璃照在她們身上，紅繩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像條通往未來的路。

離開北馬其頓前，她們在奧赫里德湖看了場日出。湖水在朝陽里變成金紅色，王奕忽然把陶罐里的薰衣草包扔進湖里，布包在水面慢慢散開，紫色的花瓣像群游動的魚?！白尯谏降南?，混著奧赫里德的藍，流到所有我們沒去過的地方，”她的聲音在晨霧里發(fā)飄，“告訴它們我們還在走，紅繩還沒磨斷?！?/p>

周詩雨忽然發(fā)現王奕的腳踝上沾著片湖底的水草，綠色的絲絳纏在皮膚上，像條天然的腳鏈。她蹲下來幫她摘時，感覺水草在指尖輕輕滑過，像段柔軟的綢帶?！斑@是奧赫里德湖給的禮物，”她把水草放進陶罐，“比任何首飾都溫柔，是水做的擁抱?！?/p>

從北馬其頓飛保加利亞的飛機上，周詩雨靠在王奕的肩上。陶罐在兩人中間輕輕晃，里面的寶貝們互相碰撞，發(fā)出細碎的響，像在說悄悄話?！八鞣莵喌拿倒骞葥f能讓人醉，”王奕忽然開口，“我們去把紅繩浸在玫瑰精油里，讓所有傷疤都染上香，再也不會疼?！?/p>

周詩雨笑著點頭時，看見陶罐里的薰衣草花瓣正順著奧赫里德的湖水往下沉，像場紫色的雪。她忽然把王奕的手按在陶罐上，掌心的溫度透過陶壁傳進去，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寶貝仿佛都笑了起來——玫瑰在綻放，湖水在歌唱，紅土在舞蹈，銅鏈在伴奏，還有那根紅繩，正把所有的聲音都纏成一團，像首永遠唱不完的歌。

飛機穿過云層時，王奕忽然指著舷窗外的云海：“你看那像不像撒哈拉的沙漠？只是這座沙漠是白的，還會下雨?！彼闹讣庠诓Ａ袭嬃藗€圈，紅繩的影子正好落在圈里，像顆被圈住的太陽?！拔覀兊墓适逻€長著呢，”她轉頭時，睫毛上的薰衣草粉掉進周詩雨的眼里，像顆小小的星星，“紅繩還沒磨斷，腳印還沒走完，那些寶貝們還等著新伙伴呢。”

周詩雨揉著眼睛笑出聲，眼淚把薰衣草粉沖成淡紫色，像滴融化的晚霞。她忽然攥緊王奕的手，紅繩在兩人掌心勒出深深的痕，像道永遠不會消失的年輪。陶罐里的宇宙還在生長，那些來自布拉格的銅綠、西西里的火山灰、薩拉熱窩的常春藤、奧赫里德的水草……都在紅繩的纏繞下，慢慢變成彼此的樣子，像兩杯混在一起的酒，再也分不出原來的味道。

而她們的影子，正透過舷窗映在云海之上，被陽光鍍成金紅色，像幅永遠畫不完的畫。畫里有座不斷生長的橋，橋樁是她們走過的每座城市，橋面是她們踩過的每個腳印，而那根紅繩，正順著橋面向遠方延伸，像條不會干涸的河，要把所有的風景都串在一起，比任何永恒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