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一束溫暖光

秋老虎賴在九月不走，午后的陽光曬得人昏昏欲睡。我趴在桌上假寐，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在輕輕拽我額前的碎發(fā)，像羽毛掃過皮膚，癢得人想躲。

“別鬧?！蔽覑灺曊f，沒睜眼，卻知道是誰。這陣子蘇硯知總愛做些幼稚的小動作，仿佛要把這幾年缺席的打鬧都補(bǔ)回來。

他低低地笑，胸腔的震動透過課桌傳過來，帶著熟悉的頻率。手指卻沒停，變本加厲地用指腹蹭了蹭我后頸的皮膚，像在逗一只炸毛的貓?！吧虺?，醒醒，物理老師讓你去辦公室拿卷子?！?/p>

我猛地抬頭，后頸的觸感還殘留著，像落了片溫?zé)岬挠鹈?，癢得人心慌。這家伙最近越來越?jīng)]分寸，仗著認(rèn)回了舊識，親昵得越來越自然——會趁我刷題時把腦袋湊過來，呼吸全噴在我耳廓上，說“這步我沒看懂”；會在走廊里遇見時，故意用肩膀撞我一下，然后笑著跑開，留我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發(fā)呆；甚至上次體育課測八百米，我沖過終點(diǎn)線時腿一軟，他伸手扶我的時候，胳膊居然環(huán)住了我的腰，指尖還在我后腰輕輕捏了一下，說“站穩(wěn)了”。

“想什么呢？臉這么紅?！蔽锢砝蠋煱岩晦碜舆f給我，鏡片后的眼睛里帶著點(diǎn)笑意，“蘇硯知說你最近進(jìn)步挺大，看來你們倆做同桌還真有效果?！?/p>

我趕緊低下頭：“沒什么，老師。”接過卷子時指尖都在發(fā)燙，腦子里全是剛才他碰我后頸的觸感。

回到教室，蘇硯知立刻湊過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輕響：“老班沒罵你吧？你上次那張卷子錯得有點(diǎn)慘，我還以為要請家長呢。”

“要你管?！蔽野丫碜优脑谒郎?，卻沒真用力，指尖不小心掃過他的手背，像觸到暖融融的小太陽。

他拿起卷子翻了翻，忽然從筆袋里抽出紅筆，在最顯眼的一道錯題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還在笑臉旁邊添了對兔耳朵：“錯得挺有創(chuàng)意，下次加油?！?/p>

我搶過卷子，指尖再次碰到他的手背，兩人都頓了頓，像被同一道電流擊中。他的手比我的熱，像揣了個小暖爐，燙得我趕緊縮回手。

“那個，”他忽然開口，眼神飄向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下周六我生日，晚上來我家吃飯吧？就我們倆?！?/p>

我愣住了。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個小洞。這是第一次有人邀請我參加生日宴，還是“就我們倆”。媽媽總說我性格孤僻，以后肯定沒朋友，可現(xiàn)在……

“我媽出差，我爸在國外，沒人陪我。”他補(bǔ)充道，聲音有點(diǎn)低，像怕被拒絕似的，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澜?，“就吃碗長壽面，很快的?！?/p>

“……好。”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嘆息，卻異常清晰。

他猛地轉(zhuǎn)頭看我，眼睛亮得驚人，像點(diǎn)燃了一整個星空：“真的？”

“嗯?！蔽覄e開視線，假裝整理卷子，耳根卻燙得厲害，“不過我沒準(zhǔn)備禮物。”

“不用不用，”他擺手的樣子有點(diǎn)急，像怕我反悔，“你能來就行。比什么禮物都強(qiáng)?！?/p>

生日那天，我站在蘇硯知家門口，手里捏著個小小的禮盒，手心全是汗。禮盒里是我攢了半個月零花錢買的鋼筆，筆身上刻著兩個小小的“硯”字，是找文具店老板特意刻的。門鈴響到第三聲時，門開了。

蘇硯知穿著卡通印花的家居服，頭發(fā)亂糟糟的，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像只剛睡醒的金毛?？匆娢?，他眼睛立刻亮了，嘴角咧得大大的：“你來得正好，蛋糕剛烤好，還熱乎著呢?！?/p>

他家客廳不大，卻收拾得很溫馨。墻上貼著幾張拍立得照片，有紐約街頭的熱狗攤，倫敦雨天的紅色電話亭，還有東京飄落的櫻花——都是我在他社交平臺上見過的風(fēng)景。茶幾上擺著兩個藍(lán)邊碗，里面是剛做好的長壽面，臥著兩個圓圓的荷包蛋，蛋白邊緣有點(diǎn)焦黑。

“嘗嘗我的手藝?！彼芽曜尤o我，眼睛里滿是期待，像只等著被夸獎的小狗，“第一次做，可能有點(diǎn)……咸?！?/p>

面條確實(shí)有點(diǎn)咸，荷包蛋煎得焦了邊，但我吃得很認(rèn)真，一口一口，把整碗面都吃完了。他坐在對面，托著腮看我吃，自己沒動筷子，嘴角一直掛著笑，眼神亮得像落了星星，連燈光都溫柔了幾分。

“看什么，自己吃?！蔽冶凰吹貌蛔栽?，抬手屈起手指，輕輕往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力道很輕，更像在撒嬌，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嘶”了一聲，卻笑得更歡，揉了揉額頭，指腹不經(jīng)意地蹭過剛才被我彈到的地方：“就看你啊，看你吃得香，我就高興。”

“油嘴滑舌。”我別開臉，夾起碗里剩下的那個荷包蛋塞進(jìn)嘴里，蛋黃流出來燙了舌尖，也燙紅了耳根。原來被人這樣盯著吃飯，是這種感覺。

他這才拿起筷子，卻沒吃面，反而起身去了廚房，端出一個小小的奶油蛋糕。蛋糕是他自己烤的，邊緣有點(diǎn)歪，像個歪脖子樹，上面用草莓醬歪歪扭扭寫著“生日快樂”，還插了根數(shù)字“17”的蠟燭，蠟燭尖有點(diǎn)彎了。

“先吃蛋糕！”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整片銀河，“要先許愿，許三個，說出來就不靈了?！?/p>

“你自己許。”我推了推他，指尖碰到他的胳膊，家居服的料子軟軟的，像棉花糖。

“一起許?！彼е业氖滞螅盐依降案馇?，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閉眼?！?/p>

我被他鬧得沒辦法，只好閉上眼睛。黑暗里能聞到奶油的甜香，還有他指尖傳來的溫度，暖融融的，像小時候他總愛塞給我的熱水袋。我沒什么愿望，只想這樣安安靜靜的，久一點(diǎn)，再久一點(diǎn)。

“好啦，吹蠟燭?！彼傲艘宦?，帶著笑意。我跟著他一起呼氣，燭火搖曳著滅了，在他眼里映出細(xì)碎的光，比星星還亮。

他切了兩塊蛋糕，把帶最大一顆草莓的那塊推給我：“給你，壽星特權(quán)?！?/p>

“今天你是壽星?！蔽矣滞苹厝?。

“我說給你就給你?！彼醋∥业氖?，指尖溫?zé)?，“小時候你總搶我的草莓吃，說草莓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p>

我愣住了。他居然還記得。那時候和平小區(qū)的小賣部總進(jìn)盒裝草莓，貴得很，媽媽很少給我買，每次蘇硯知家買了，他都會偷偷塞一半到我兜里。

“快吃吧，要化了?！彼叽俚?，自己拿起另一塊，挖了一大勺奶油塞進(jìn)嘴里，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熊。

吃完蛋糕時，奶油沾了蘇硯知一嘴角，還有點(diǎn)蹭到了鼻尖，像只偷嘴的小貓。我抽了張紙巾遞過去，他卻沒接，反而微微仰起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睫毛很長，像小扇子：“幫我擦擦？”

溫?zé)岬暮粑髟谖沂直成?，帶著奶油的甜香。我指尖一顫，鬼使神差地就湊了過去。指腹擦過他唇角時，能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還有刻意屏住的呼吸，胸膛微微起伏著。擦到鼻尖時，他忽然輕輕吸了口氣，像只撒嬌的小貓，弄得我指尖發(fā)癢。擦完我立刻收回手，指尖卻像沾了奶油似的，黏糊糊的燙。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有點(diǎn)啞，像被蛋糕甜到了嗓子：“謝啦，同桌?！?/p>

“無聊?！蔽覄e開臉，假裝看墻上的時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九點(diǎn)，耳尖卻紅得快要滴血，比蛋糕上的草莓醬還紅。

“來，看電影。”他從電視柜里翻出碟片，是部老掉牙的青春片，封面都磨出了毛邊，邊角卷得像朵花，“我媽說這是她年輕時候看的，說特別甜，讓我一定要看。”

他把碟片塞進(jìn)老式播放器，機(jī)器發(fā)出咔嗒一聲輕響。然后他拍了拍身邊的沙發(fā)：“過來點(diǎn)，擠擠暖和?！?/p>

我挪過去一點(diǎn)，留出的空隙還能再塞下一個人。他卻不滿意，伸手拽了我一把，力道不大，我卻沒坐穩(wěn)，直接撞進(jìn)他懷里。鼻尖蹭到他鎖骨，全是淡淡的柑橘洗衣液味，混著奶油的甜香，和他身上的溫度一起，像張柔軟的網(wǎng)，把我整個人裹了進(jìn)去。

“你干什么？”我猛地?fù)纹鹕碜樱奶斓孟褚ㄩ_，耳膜嗡嗡作響，連呼吸都亂了。

“沙發(fā)太小了嘛?！彼Φ靡荒槦o辜，手卻還搭在我腰上，沒松開，指尖甚至輕輕捏了捏我腰間的軟肉，“這樣舒服?！?/p>

電影開場時，他終于安分了些，只是肩膀還貼著我的肩膀，手臂偶爾會不經(jīng)意地碰到一起。屏幕上的男女主在雨中奔跑，男生把外套脫下來罩在兩人頭上，背景音樂溫柔得不像話?？蛷d里只剩下老式播放器輕微的沙沙聲，還有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像首安靜的歌。

看到一半，我感覺肩膀一沉。蘇硯知不知什么時候靠了過來，腦袋輕輕擱在我肩上，呼吸均勻，帶著點(diǎn)蛋糕的甜香。他的頭發(fā)有點(diǎn)長了，發(fā)梢掃過我脖頸，癢得人想躲，卻又舍不得動。

我低頭看他，月光從窗簾縫里鉆進(jìn)來，剛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睡著的樣子很乖，不像平時那樣咋咋呼呼，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夢到了什么好事，說不定是夢到了草莓布丁。

“沈硯，”他忽然嘟囔了一句，聲音很輕，帶著點(diǎn)迷糊，像只撒嬌的小貓，“有你在，真好?！?/p>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涂。原來他沒睡著。

我沒說話，只是悄悄往他那邊靠了靠，讓他枕得更舒服些。抬手想把他額前的碎發(fā)撥開，指尖快碰到時又頓住，悄悄收了回來，轉(zhuǎn)而輕輕握住他搭在沙發(fā)上的手。他的手很暖，掌心有點(diǎn)汗，大概是緊張。

窗外的月光慢慢移進(jìn)來，照在我們交疊的手背上，也照亮了我悄悄揚(yáng)起的嘴角。電影還在繼續(xù)，男女主在屏幕里說著笨拙的情話，而屏幕外的我們，呼吸交纏，像兩株悄悄纏繞在一起的藤蔓，在這個奶油味的夜晚，把根須扎得更深了些。

原來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覺，是這樣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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