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黏膩 鐵銹味混著港口黑手黨地盤特有的血腥氣 像層洗不掉的薄膜 死死裹在人骨頭上。
中原中也踹開頂層天臺門時 太宰治正坐在欄桿上晃腿 黑色風(fēng)衣被風(fēng)掀起 活像只翅膀淋了雨的烏鴉 姿態(tài)危險得讓人指尖發(fā)緊。
“又在搞什么鬼?”
中也皺眉 橘色發(fā)梢的雨水滴在西裝領(lǐng)口 暈出深色的漬痕 他剛結(jié)束一場糟心的任務(wù) 回來就聽說某個麻煩的家伙又跑上了這座全橫濱最高的塔樓。
上一次太宰治在這種地方擺出這副架勢 還是他們剛成為干部那年 為了搶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情報差點把對方從樓頂掀下去。
太宰治轉(zhuǎn)過頭 繃帶下的眼睛彎成狡黠的弧度 聲音被風(fēng)吹得發(fā)飄。
“中也 你說人為什么會覺得‘順?biāo)臁??是像你一?打贏架 完成任務(wù) 喝到喜歡的酒 就算順?biāo)炝藛???/p>
中也嗤笑一聲 走到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往下淌 打濕了昂貴的西裝褲 他卻渾不在意。
比起這個 眼前晃悠著雙腿的混蛋更能讓他煩躁。
“不然呢?難不成像你一樣 整天琢磨怎么死得漂亮才算?”
他習(xí)慣性地想伸手去拉對方 指尖卻在觸及風(fēng)衣布料時頓住了 太宰治今天身上沒有那種熟悉的 藏著自殺道具的冷硬質(zhì)感 只有雨水浸透布料的濕重 像塊吸飽了水的海綿 沉甸甸地墜著。
這不禁讓他想起三天前的宴會 港口黑手黨的宴會廳總是充斥著虛偽的碰杯聲 水晶燈折射出的光落在酒杯里 晃得人眼暈。
中也當(dāng)時正靠在露臺欄桿上喝威士忌 忽然發(fā)現(xiàn)少了某個總愛湊過來搶酒喝的身影 問了部下才知道 太宰治半小時前就離席了 去向不明。
他順著那股若有似無的 屬于太宰治的氣息往樓上走 最終在頂層旋轉(zhuǎn)餐廳的露臺上找到了人 那晚沒有雨 只有帶著涼意的晚風(fēng) 太宰治背對著他站在邊緣 黑色大衣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底下竟是一身從未見過的白色西裝 襯得他身形愈發(fā)單薄 遠處是橫濱的夜景 萬家燈火像撒落的碎鉆 勾勒出這座城市最溫柔的輪廓。
那是他們聯(lián)手肅清了地下勢力后 才得以安穩(wěn)亮起的光。
“你這身打扮是要去結(jié)婚?”
中也當(dāng)時挑眉 試圖用慣常的語氣打破沉默。
“還是說 終于找到能讓你滿意的自殺方式了?”
太宰治轉(zhuǎn)過身 臉上沒有纏繃帶 露出那張過分俊秀的臉 只是往日里戲謔的眼神此刻空得像深潭。
“中也 你看。”
他抬手指向遠處。
“那邊的商業(yè)街 新開了家甜點店 聽說老板的女兒昨天剛訂婚 碼頭區(qū)的漁民 今天出海捕到了滿艙的魚 還有港口黑手黨。
他頓了頓 目光落在中也身上。
“在你的帶領(lǐng)下 比以前安穩(wěn)多了呢”
“你到底想說什么?”
中也當(dāng)時就皺緊了眉 他不喜歡太宰治用這種語氣說話 像在隔著一層毛玻璃看他 帶著審視 又藏著某種說不清的落寞。
“想說‘真好啊’?!?/p>
太宰治笑了笑 那笑意卻沒到眼底,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日子順得像上了發(fā)條的鐘 中也你尤其順 成了人人敬畏的干部 有了可以信任的下屬 連喝酒的口味都變得固定了 活成了別人眼里‘該有的樣子’?!?/p>
“這有什么問題?”
中也走近幾步 聞到對方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氣 心里莫名一沉。
“難道要像你一樣 整天吊兒郎當(dāng)才叫正常?”
太宰治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 中也愣了一下 低頭看見對方蒼白的手背上有針孔的痕跡,心里猛地一緊。
“太宰治 你……”
“中也 你信嗎?”
太宰治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顫抖。
“有些人生來就不屬于‘順?biāo)臁K麄兿窨ㄔ邶X輪里的石子 要么被碾碎 要么看著別人的齒輪順暢地轉(zhuǎn)下去?!?/p>
他松開手 后退半步 重新望向遠處的燈火。
“我試過很多次 想把自己嵌進去 可最后發(fā)現(xiàn) 我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
那時中也沒來得及細想這話的意思 只當(dāng)是這家伙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瘋話 直到此刻站在天臺上 看著雨幕里太宰治單薄的側(cè)影 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寒意 原來那些他以為的“麻煩” 或許是對方對抗這個世界的方式 是他留在“順?biāo)臁敝獾膾暝?/p>
“我聽說哦——”
太宰治忽然開口 打斷了中也的思緒 聲音輕得像嘆息。
“中也最近很順呢 首領(lǐng)賞識 手下服帖 連上次和黑蜥蜴搶地盤都贏了?!?/p>
他微微側(cè)過身 欄桿的陰影恰好遮住半張臉
“真好啊 像活在教科書里的‘人生贏家’呢?!?/p>
中也的眉頭擰得更緊。
“少廢話,趕緊下來。雨要下大了?!?/p>
“下大了才好?!?/p>
太宰治輕笑 忽然伸直雙腿 身體向后仰去 中也心臟驟停的瞬間 對方卻又猛地穩(wěn)住身形 轉(zhuǎn)過頭沖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樣?xùn)|西。
是枚磨損嚴(yán)重的硬幣,邊緣都磨圓了。
“還記得這個嗎?中也。”
太宰治的聲音里帶著點懷念
“第一次合作時 你用它砸中了我的額頭 那時候你說 ‘太宰治 你這種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同伴’?!?/p>
中也的呼吸滯了滯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久到他幾乎要忘記當(dāng)時自己具體說了什么 只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刺眼 太宰治臉上的血痕和他臉上的笑意一樣礙眼 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 那時的爭執(zhí)都比此刻的沉默要滾燙得多。
“后來呢”
太宰治自顧自地說下去
“中也成了港口黑手黨的干部 而我呢 成了一個總給你添麻煩的人 你看 我們好像一直在往反方向走呢 你越來越‘順’ 我越來越——”
他頓了頓 沒再說下去 只是低頭看著樓下。
雨幕中的橫濱亮著萬家燈火 遠處的居民區(qū)有窗戶透出暖黃的光 隱約能聽到模糊的笑聲 商業(yè)區(qū)的霓虹招牌閃爍 映照著行色匆匆卻步履穩(wěn)健的路人 那是中也用無數(shù)次戰(zhàn)斗守護的“順?biāo)臁?是他身處黑暗卻始終確信的 屬于這座城市的正常運轉(zhuǎn)。
“你在看什么?”
中也忍不住問 聲音有些發(fā)緊。
“看他們啊?!?/p>
太宰治的聲音很輕。
“看那些不用提著心過日子的人 看那些不會半夜被槍聲驚醒的人 看那些——從來不用想‘如果當(dāng)初’的人。”
他忽然轉(zhuǎn)過頭 眼睛在雨幕里亮得驚人
“中也 你說如果你我都沒有異能力 會不會也能像他們一樣?”
中也怔住了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對他而言 人生就是由一場場戰(zhàn)斗組成的 從被太宰治拖進港口黑手黨開始 就注定要在刀光劍影里討生活 順?biāo)??那是靠拳頭和命拼出來的 才不是憑空掉下來的。
“大概不會吧。”
他聽到自己這樣說 聲音比想象中平靜。
“你這種家伙 就算不在黑手黨 也會琢磨著怎么把日子攪得雞飛狗跳?!?/p>
太宰治笑了起來 笑聲被雨聲打碎 散在風(fēng)里。
“說得對呢?!?/p>
他站起身 轉(zhuǎn)身面向中也 張開雙臂 像要擁抱這場雨 中也這才發(fā)現(xiàn) 他黑色的風(fēng)衣下 穿的正是那天宴會上的白色西裝。
“所以啊 中也君 你要一直順?biāo)煜氯ゲ判?。?/p>
中也心頭猛地一跳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攥緊了他的心臟。
“太宰治 你——”
“別過來。”
太宰治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卻又帶著奇異的溫柔。
“就這樣看著吧 中也 看著你的順?biāo)?看著這座城市的順?biāo)臁!?/p>
他向后退了半步 雙腳徹底離開了天臺的地面。
中也瞳孔驟縮 沖過去的瞬間只抓到一片被風(fēng)吹落的衣角 他趴在欄桿上向下望去 黑色的身影像片落葉般墜入雨幕 越來越小 白色的西裝內(nèi)襯在雨里一閃 最終被樓下的燈火洪流吞沒 連一絲漣漪都沒激起。
雨還在下 風(fēng)裹挾著寒意灌進衣領(lǐng) 中也站在空蕩蕩的天臺中央 手指摳著冰冷的欄桿 指節(jié)泛白 樓下的燈火依舊明亮 居民區(qū)的笑聲 商業(yè)區(qū)的喧囂 街道上的車流……一切都和剛才一樣 順?biāo)斓梅路鹗裁炊紱]發(fā)生過。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太宰治說過 最完美的自殺 是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消失。
原來如此。
中也閉上眼 雨水和別的什么溫?zé)岬囊后w混在一起 從眼角滑落 他知道 從這一刻起 他的順?biāo)炖?永遠缺了一塊 那個總愛和他斗嘴 總愛惹他生氣 卻又在無數(shù)個生死關(guān)頭與他背靠背的人 用最決絕的方式 留在了這片他從未真正融入的 順?biāo)斓娜碎g之外。
他將死在那燈火闌珊的高處 窺視那人事事順?biāo)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