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氣裹著鐵銹與潮濕撲面而來,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混著孩童的尾音,在階梯下投出長長的影子。法舉著打火機走在最前,銀藍火苗舔舐著黑暗,照亮兩側(cè)斑駁的磚墻——上面用暗紅顏料畫著歪扭的笑臉,嘴角弧度與閣樓照片里的如出一轍,只是每個笑臉的額角都多了個小小的符號:鳶尾花、米字、鐮刀錘子、星條、五角星,像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刻進磚縫里。
“看來主人早備好了名帖?!庇⒌膽驯淼未鹇曂蝗患贝?,他指尖撫過磚上的米字符號,觸感竟帶著皮革的溫?zé)?,像在觸摸某個舊日記本的封面。符號邊緣的顏料突然化開,順著指縫淌成細(xì)流,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他背后站著的影子——穿著和他相同的三件套,卻戴著半張銀色面具,面具嘴角裂到耳根,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翕動。
俄的鐵撬棍在階梯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棍身的五星指痕突然亮起,與墻上的符號產(chǎn)生共鳴。黑暗里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響,像有人在拉動鐵鏈,伴隨著隱約的咳嗽聲,渾濁而痛苦,讓他想起輻射區(qū)邊緣那些被遺棄的村莊?!皠e躲了?!彼偷貙⑶斯黝D在地上,震起的灰塵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雙灰紫色眼睛,都在盯著他手腕上的紅痕,像在確認(rèn)什么。
美推開最底下的鐵門時,門把手上的玫瑰藤突然瘋長,尖刺擦過他的手背,留下與絞刑架輪廓重合的血痕。門后是間寬敞的地下室,正中央擺著張長桌,上面鋪著暗紅色桌布,五只銀質(zhì)餐盤沿桌邊排開,每只盤子里都放著塊餅干,形狀與他們各自的國旗圖案分毫不差?!斑€真準(zhǔn)備了下午茶?!彼χ闷鹦菞l餅干,指尖剛觸到,餅干突然裂開,里面爬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銀線,在空中織成1923年的日歷,日期被紅筆圈住,正是報紙上記載的“發(fā)現(xiàn)日”。
瓷走在最后,手背上的河流紋路正順著血管往上爬,在脖頸處匯成小小的漩渦。他注意到長桌盡頭的高背椅上坐著個人,披著厚重的黑色斗篷,兜帽壓得很低,只能看見露出的半只手——指甲修剪得整齊,指節(jié)處有淡淡的繭,正握著支羽毛筆,在面前的羊皮卷上書寫。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與閣樓里書頁翻動的節(jié)奏驚人地相似。
“坐吧。”斗篷下的聲音響起,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說話,蒼老的、稚嫩的、嘶啞的、清亮的,最終匯成平穩(wěn)的中音,“你們來的時間,比預(yù)計早了三天。”
法將打火機放在桌布上,火苗突然竄高,照亮了斗篷下的輪廓——兜帽里沒有臉,只有一片流動的銀色,像融化的鏡面,正映出他們五人的身影?!邦A(yù)計?”他挑眉,指尖敲了敲餐盤里的鳶尾餅干,“看來我們不是第一批訪客?!?/p>
“你們是第一群‘補全者’。”鏡面人影轉(zhuǎn)動羽毛筆,羊皮卷上浮現(xiàn)出字跡,正是報紙上缺失的結(jié)尾:“……五名異鄉(xiāng)客并非死于他殺,而是自愿留在別墅,用記憶填補鏡面的裂痕,從此循環(huán)往復(fù),直到有人能同時握住完整的過去與未來?!?/p>
英的懷表突然炸裂,玻璃碎片濺在桌布上,露出里面的齒輪——竟與鏡面人影背后墻上的齒輪組完全咬合?!白栽福俊彼湫?,“被囚禁的人總愛說‘自愿’?!?/p>
“囚禁你們的,從來不是別墅?!辩R面人影抬手,墻上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帶動地面的銀線匯成河流,流淌間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1923年的五人在地下室舉杯,1945年的五人在閣樓燒毀信件,1989年的五人在樓梯上交換懷表與打火機……每個畫面里的人都長著與他們相同的臉,只是眼神里多了種了然的疲憊。
俄的撬棍突然脫手,被銀線纏繞著飛向齒輪組,棍身的五星與齒輪上的符號精準(zhǔn)嵌合?!拜椛鋮^(qū)……”他低聲道,看著畫面里某個戴著防毒面具的身影摘下面具,露出與他無二的臉,“是我們自己造的?!?/p>
“記憶會生銹,就像輻射區(qū)的鐵皮?!辩R面人影的聲音里帶了絲嘆息,“但每一次循環(huán),總會留下新的東西。”他指向美手背上的絞刑架血痕,那里正滲出銀色的液體,在桌布上凝成半張報紙,與瓷口袋里的拼合在一起,露出最后的插圖:五個人站在別墅門口,背后的鏡面正在愈合,裂縫里透出光。
瓷伸手觸碰那道裂縫,手背上的河流紋路突然發(fā)光,與鏡面里的光融為一體?!八浴a全者’不是指修補報紙,”他輕聲道,“是修補循環(huán)?!?/p>
鏡面人影終于抬起兜帽,露出完整的銀色鏡面,里面映出的不再是他們的身影,而是別墅的全貌——閣樓的活板門緊閉,樓梯上的腳步聲消失,地下室的齒輪緩緩?fù)^D(zhuǎn)。“第一個愿意回頭的人,”鏡面里的聲音變得清晰,像他們自己的聲音疊在一起,“才能讓循環(huán)變成起點?!?/p>
孩童的笑聲再次響起,這次是從別墅外傳來,輕快得像風(fēng)鈴。長桌上的餅干突然化作銀粉,與地面的河流匯成五道光束,分別纏上他們的手腕。紅痕褪去的地方,浮現(xiàn)出小小的銀色碎片,與光束一起飛向鏡面人影,嵌進最后的裂縫里。
“看來萬圣節(jié)的糖果,味道不錯?!泵阑瘟嘶问滞?,那里的碎片正微微發(fā)燙。
鏡面徹底愈合的瞬間,地下室開始震動,磚墻的笑臉符號漸漸淡去,露出底下干凈的磚石。斗篷下的人影化作無數(shù)銀片,在空中盤旋片刻,最終落在他們掌心,凝成半塊銀色的懷表、一枚打火機、一根撬棍、一片報紙、一頁羊皮卷,上面都刻著相同的日期——正是他們踏入別墅的那天。
“下次下午茶,記得帶新的故事?!弊詈蟮穆曇粝⒃诳諝庵?,像風(fēng)吹過書頁。
當(dāng)五人走出地下室時,晨光正透過閣樓的天窗灑進來,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水洼里的倒影清晰而完整,再沒有多余的影子。樓梯扶手的脈搏跳動消失了,衣柜里的禮服整齊地掛著,墻洞里的照片變得嶄新,五張笑臉的嘴角不再扭曲。
法收起打火機,金屬外殼映出他身后的別墅——門廊的玫瑰藤開得正好,門牌上的字跡清晰可見:“訪客自便,來去自由”。
“所以,”英掂了掂掌心的半塊懷表,“下次該誰帶茶點?”
俄的撬棍在陽光下泛著銀光:“我?guī)л椛鋮^(qū)的新茶?!?/p>
美笑著將報紙折成紙飛機:“我?guī)?923年的威士忌?!?/p>
瓷展開羊皮卷,上面空白的地方正緩緩浮現(xiàn)出新的字跡:“循環(huán)的終點,是下一段旅程的起點。”他抬頭看向遠處的公路,那里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司機戴著頂熟悉的銀色禮帽,正朝他們揮手。
“走吧,”法率先邁步,銀質(zhì)打火機在指尖轉(zhuǎn)了個漂亮的圈,“總不能讓主人等太久?!?/p>
五人的腳步聲踏上別墅前的石板路,身后的大門在晨光里緩緩合上,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輕得像聲嘆息。閣樓的活板門最后響了一聲,像是有個小小的身影從樓梯上跳了下去,嘴里數(shù)著不成調(diào)的歌謠,漸漸消散在風(fēng)里。
公路上的轎車引擎發(fā)動,載著五人駛向霧色彌漫的遠方,車窗外掠過的風(fēng)景里,偶爾能看見一閃而過的銀色碎片,像星星掉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