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指尖剛觸到那片冰涼的衣襟,心臟驟然縮緊,幾乎要停跳。他瘋了一般加快動作,指甲斷裂的刺痛順著手臂蔓延,卻抵不過心口那陣滅頂?shù)目只拧?/p>
泥土被一點點剝開,林楓蒼白的臉露了出來。他雙目緊閉,唇色泛青,頸間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滲血,卻還有微弱的起伏——他還活著。
江晚一把將人抱進懷里,指尖顫抖著探向他的鼻息,那縷微弱的氣流像救命的繩索,讓他瞬間紅了眼眶?!傲謼鳌瓝巫 ?guī)阕摺?/p>
他解下外袍裹住林楓,剛要起身,卻見林楓的睫毛顫了顫,艱難地睜開眼。那雙曾盛滿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一片渙散,卻在看清江晚的瞬間,泛起一絲微光。
“阿晚……”林楓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帶著血沫,“你來了……”
“我來了,”江晚的聲音哽咽,將他抱得更緊,“我?guī)慊丶?,我們查真相,我們……?/p>
“別查了……”林楓突然抬手,沾滿泥土和血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力道卻意外地大,“賀無憂……要的是江家最后的血脈……你走……”
江晚的心像被狠狠攥住,他看著林楓頸間不斷涌出的血,看著他唇邊溢出的暗紅,突然明白了賀無憂的毒計——故意留線索讓他找到這里,故意讓他看見這幅“林楓背叛”的畫,就是算準(zhǔn)了他會來救林楓,算準(zhǔn)了他絕不會拋下他。
“我不走,”江晚咬著牙,聲音發(fā)顫卻異常堅定,“要走一起走?!?/p>
他背起林楓,踉蹌著往城外走。林楓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溫?zé)岬囊后w順著脊背往下淌,像一條滾燙的蛇,纏繞著他的每一寸神經(jīng)。
“阿晚……孔明燈……”林楓的聲音越來越低,氣息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我畫了半朵桂花……你那盞……”
“我?guī)е?,”江晚騰出一只手,緊緊攥住懷里那盞未點燃的燈,指腹摩挲著燈面上“明年今日,與君同”的字跡,“等你好了,我們一起放?!?/p>
林楓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血沫,聽得江晚心口發(fā)疼。“好……”他的頭靠在江晚頸窩,呼吸漸漸微弱,“阿晚……別信賀無憂……我爹的血書……是假的……”
話音未落,他的手便垂了下去。
江晚的腳步猛地頓住,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他顫抖著回頭,看見林楓緊閉的雙眼,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林楓?”他試探著喊了一聲,沒有回應(yīng)。
“林楓!”他又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自己都害怕的恐慌。
他瘋了一樣把人放下,手指按壓著林楓的胸口,做著笨拙的急救??闪謼鞯男靥藕翢o起伏,那雙總是望著他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不……不會的……”江晚的手停在半空,看著林楓毫無生氣的臉,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你騙我是不是?林楓,你起來……你不是說要等我嗎?你起來??!”
回應(yīng)他的只有冰冷的夜風(fēng),和遠處賀無憂帶著護衛(wèi)趕來的腳步聲。
“江晚,我說過,你們誰也跑不了?!辟R無憂站在不遠處,笑得殘忍,“他死了,你也該下去陪他了?!?/p>
江晚緩緩站起身,轉(zhuǎn)過身時,眼底的慌亂和痛苦已經(jīng)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他撿起地上的劍,劍尖指向賀無憂,動作卻有些不穩(wěn)——林楓的血還在往下滴,滴在劍身上,映出他扭曲的臉。
“我殺了你?!苯淼穆曇羝届o得可怕。
那一夜,城西亂葬崗血流成河。江晚最終殺出了重圍,卻沒能帶走林楓。賀無憂放了一把火,熊熊烈焰吞噬了那片新土,也吞噬了江晚最后一點念想。
他抱著那盞未點燃的孔明燈,在城外的破廟里守了三天三夜。燈面上的字跡被雨水打濕,暈成一片模糊的墨痕,像極了林楓心口的血。
后來,江湖上多了一個瘋癲的劍客,總是在月圓之夜提著一盞破舊的孔明燈,在亂葬崗附近徘徊。有人說他在找一個死去的人,有人說他在等一個不會來的約定。
沒人知道,他袖中藏著半塊染血的玉佩,那是從林楓緊握的手里掰出來的——玉佩上刻著的半朵桂花,與他自己那塊剛好拼成一朵完整的。
又是一年中秋,江晚坐在當(dāng)年放燈的橋頭,點燃了那盞早已破舊的孔明燈?;鸸鈸u曳中,他仿佛又看見林楓站在對面,紅著眼眶對他笑,說“明年今日,與君同”。
孔明燈緩緩升空,卻在半空中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最終“啪”地一聲,燃成了一團火,墜落在護城河的水面上,濺起一點微弱的漣漪,很快便消失無蹤。
江晚望著那片漆黑的水面,緩緩抬手,將袖中的半塊玉佩扔進了河里。
“林楓,”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嘆息,“等不到了?!?/p>
夜風(fēng)卷起他的衣袍,帶著河水的涼意,吹得他鬢邊的白發(fā)格外顯眼。那年亂葬崗的血,終究是染白了他的發(fā),也凍住了他的心。
從此,世間再無江晚與林楓,只剩一個提著殘破孔明燈的瘋劍客,在每個月圓之夜,對著護城河,一遍遍說著那句未完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