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寧在教案本的夾層里摸到那張銀行卡時，指尖微微發(fā)顫。五年前華殤的車消失在濃霧里，她在逃亡路上給華年打了最后一筆款，附言只有“活下去”三個字。此后這個號碼就成了空號，像那顆沉入護城河底的戒指，再無蹤跡。

“林老師，這個手工紙不夠了?！泵古e著半截彩紙跑過來，打斷了她的思緒。桑寧回過神，看見汪覃正蹲在活動室角落，幫孩子們粘紙飛機，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發(fā)梢，鍍上一層淺金。他這些年總說“幼兒園的膠水不好用”，每次都從家里帶來自制的漿糊，用蜂蜜調(diào)過，帶著淡淡的甜香。

加密郵箱彈出新消息的提示時，桑寧正在給汪覃縫補磨破的袖口。發(fā)件人顯示“年”，內(nèi)容只有一串坐標，指向鄰市廢棄的紡織廠。她把針線盒往抽屜里一推，指尖的線頭還沒打結(jié)，就聽見汪覃在廚房喊：“燉了排骨藕湯，要不要先盛一碗？”

“不了，幼兒園臨時加班?！彼テ鹜馓淄庾?，聽見身后傳來碗碟碰撞的輕響——汪覃總是這樣，從不多問她的去向，只在她晚歸時留一盞玄關(guān)的燈。

紡織廠的銹鐵門在風中吱呀作響，桑寧推開車間大門，手電筒的光柱掃過布滿蛛網(wǎng)的機床，最終落在一個穿黑色風衣的青年身上。他轉(zhuǎn)過身，眉眼間已褪去少年的青澀，下頜線鋒利如刀，唯獨眼底的沉靜，還帶著華殤的影子。

“桑寧姐?！比A年的聲音比記憶里低沉，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是當年你打的那筆錢，連本帶利?！崩锩娴你y行卡沉甸甸的，壓得她指節(jié)發(fā)酸。

原來華年當年拿著這筆錢，在東南亞隱姓埋名，一邊打黑工一邊尋找華家舊部。他在碼頭扛過貨，在賭場當過荷官，直到遇見華殤的老部下王叔——那個在滅門案中被打斷腿，卻拼死藏下華家賬本的老人。

“王叔教我怎么查賬，怎么追蹤資金流向，”華年的指尖劃過機床的銹跡，“李家這些年洗白的黑錢，都藏在一家離岸的珠寶公司里?！彼蜷_隨身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交易記錄，“我還找到了當年給你父母送飯的保姆，她愿意作證?！?/p>

桑寧看著那些證據(jù)，突然想起五年前在溪云縣的雨夜，汪覃把傘塞給她時，自己淋成落湯雞的背影。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枚重新熔鑄的素圈戒指，金屬的涼意順著指腹爬上來：“他們下月初要去瑞士參加珠寶展，那是轉(zhuǎn)移最后一筆資金的機會?！?/p>

復仇聯(lián)盟的據(jù)點設(shè)在王叔的廢品站。倉庫深處，華年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李家的關(guān)系網(wǎng)，桑寧則在一旁標注每個人的弱點：“李老大的情婦手里有他受賄的錄音，李老二的哮喘藥必須冷藏，他的私人醫(yī)生是我高中同學的父親?！苯锹淅?，當年被李家逼得破產(chǎn)的建材商，正低頭擦拭著一把老式獵槍，槍管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行動那天，桑寧穿著汪覃熨燙平整的米白色西裝套裙，混在珠寶展的嘉賓里。華年扮成安保人員，耳麥里傳來王叔的指令：“目標已進入保險庫區(qū)域，準備切斷監(jiān)控?！碑斃罾洗蟮闹蹲哟蜷_密碼箱，露出里面的鉆石原石時，桑寧按下了手機里的發(fā)送鍵——那些記錄著洗錢證據(jù)的郵件，瞬間涌入了國際刑警的舉報郵箱。

混亂中，李老二的哮喘突然發(fā)作，手忙腳亂地去摸藥瓶，卻發(fā)現(xiàn)里面被換成了生理鹽水。華年適時地“路過”，將一瓶摻了鎮(zhèn)靜劑的進口藥遞過去，看著他仰脖喝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桑寧姐，撤！”耳麥里傳來急促的聲音。桑寧轉(zhuǎn)身沖向消防通道，高跟鞋踩在金屬臺階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在為李家的覆滅倒計時。

回到溪云縣時，天剛蒙蒙亮。汪覃的自行車停在幼兒園門口，車筐里放著保溫桶，上面壓著張便簽：“給你熱了粥，涼了就放微波爐轉(zhuǎn)一分鐘?！鄙幟切星逍愕淖舟E，突然想起昨晚在瑞士街頭，華年問她：“報仇之后，你打算怎么辦？”

她沒回答。那時她正看著手機里汪覃發(fā)來的照片——老院子的石榴樹結(jié)了果，紅通通的掛在枝頭，像他總愛給孩子們折的紙燈籠。

法庭宣判那天，桑寧沒去現(xiàn)場。她帶著孩子們在操場放風箏，毛豆的燕子風箏飛得最高，線軸在她手里轉(zhuǎn)得飛快。汪覃站在警戒線外，舉著相機給她拍照，陽光落在他鏡片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林老師，你看！”有孩子指著天空喊。桑寧抬頭，看見那只燕子風箏掙脫了線，正朝著遠處的青山飛去，像極了華殤離開那天，消失在濃霧里的車影。

傍晚收到華年的短信：“都結(jié)束了，我去普羅旺斯。”附帶的照片里，成片的薰衣草紫得像海，他站在花田里，背后是連綿的青山。桑寧想起十七歲生日時，華殤也曾笑著說要帶她去看薰衣草，那時的水晶燈亮得晃眼，遠不及此刻汪覃遞來的烤紅薯溫暖。

汪覃的手指在她掌心畫圈時，桑寧正看著新聞里李家人被押上警車的畫面?！霸谙胧裁?？”他把剝好的橘子塞進她嘴里，甜意漫過舌尖。

“在想，”桑寧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眼里的自己，突然笑了，“明天要不要去摘石榴？”

老院子的石榴熟了，汪覃踩著梯子摘果實時，桑寧在樹下?lián)?，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兩人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她摸了摸衣領(lǐng)里的素圈戒指，突然明白復仇的終點不是毀滅，而是此刻的煙火氣——是汪覃掌心的溫度，是孩子們的笑聲，是終于可以對自己說：華殤，我要開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