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來得比雪還急,期末考最后一門結(jié)束的那天,陳野背著書包堵在教學(xué)樓門口,脖子上的藍圍巾被風掀得獵獵響?!叭D書館嗎?”他晃了晃手里的物理錯題本,“周硯說你最后一道大題輔助線畫歪了,我?guī)Я思t筆?!?/p>
圖書館靠窗的位置積著薄雪,陳野把圍巾解下來,鋪在我椅背上。毛線被體溫焐得軟軟的,上面還沾著點香樟葉的碎末——上周掃雪時他把圍巾摘下來墊著坐過香樟樹下的石凳。我翻開錯題本,紅筆剛碰到紙,就被他按住手:“先看這個?!彼麖臅锩鰝€鐵皮盒,打開是歪歪扭扭的毛線團,藍白兩色,“我媽教我繞的,說你織圍巾剩下的線別浪費。”
藍毛線是我織圍巾剩的,白毛線新得發(fā)亮?!跋肟梻€……”他撓撓頭,指尖蹭過鐵皮盒邊緣,“想織個鑰匙扣,像籃球的樣子?!辫F皮盒里還躺著半成型的針腳,歪得比我織圍巾時還離譜,有幾處線都纏成了疙瘩。我忍不住笑:“你這哪是織,是給毛線打結(jié)?!彼蝗话涯槣愡^來,圍巾上的羊毛味混著雪氣撲過來:“那你教我?就像你教我畫輔助線那樣?!?/p>
夏梔抱著熱水袋路過,突然敲了敲我們的窗戶:“圖書館禁止‘密謀’!陳野你圍巾上的夾子呢?周硯給的籃球架夾子,昨天我看見掉在香樟樹下了?!标愐懊偷卣酒饋恚瑖韽囊伪成匣降厣?,他撿起來拍了拍雪,耳尖發(fā)紅:“我、我怕夾壞了,收在鐵皮盒里了?!闭f著翻開盒蓋,銀色小夾子正卡在毛線團中間,像在守護一團藍白的云。
小年那天,蘇晚拉著我們?nèi)ス淠曦浗帧j愐安弊由系膰砝@了三圈,還把我的手拽進他校服口袋里?!澳憧茨菍Υ郝?lián),”他突然停在攤位前,指著紅紙上的字,“‘野’字的寫法,跟你圍巾漏針拼的那個一樣歪?!睌傊魇莻€戴絨帽的老爺爺,笑著說:“這是故意的,叫‘稚拙氣’,年輕人戴的圍巾不也講究個手作的溫度?”我轉(zhuǎn)頭看陳野,他正把圍巾往我脖子上塞,“風大,分你一半暖和?!?/p>
周硯提著測溫度的儀器走過,突然開口:“今天體感溫度-12℃,兩人共用一條圍巾,熱量流失率降低15%?!彼f著,從包里掏出個暖寶寶,“貼圍巾內(nèi)側(cè),持續(xù)發(fā)熱8小時,比陳野的口袋靠譜。”暖寶寶是藍色的,上面印著個歪歪扭扭的籃球,一看就是陳野托他買的。
除夕前一天,陳野來我家?guī)兔N春聯(lián)。他踩著板凳夠門框,藍圍巾垂下來,掃過我舉著膠帶的手?!巴崃送崃耍蔽阴谀_拽他圍巾,“像你織鑰匙扣的針腳?!彼蝗坏皖^,圍巾的毛線蹭過我臉頰,“歪點才好,”他聲音很輕,“就像我們倆,湊一起才順眼?!贝郝?lián)最后貼得確實歪了,爺爺站在門口笑:“這才叫團圓,哪有那么多筆筆直直的好時候?!?/p>
大年初一拜年,陳野穿著新棉襖,脖子上還纏著那條藍圍巾,圍巾角的毛線球沾了點鞭炮的紅紙末。他把一個紅包塞給我,里面不是錢,是片壓平的香樟葉,葉梗上系著段藍毛線——是他從圍巾上拆下來的一小截?!爸艹幷f香樟葉能保存三年,”他撓著頭往后退,“等開春,我們?nèi)ハ阏翗湎侣駛€時間膠囊,把圍巾上的夾子、你畫歪的輔助線草稿,都放進去。”
夏梔舉著煙花跑過來,火星子濺在雪地上,映得陳野脖子上的藍圍巾格外亮?!翱炜?!”她指著我們交疊的影子,圍巾的影子在雪地上纏成一團,“像兩棵纏在一起的香樟樹根!”蘇晚笑著拍手,周硯推了推眼鏡:“從物理角度看,這叫‘熱傳遞的最優(yōu)距離’?!?/p>
我捏著那片香樟葉,突然發(fā)現(xiàn)葉背用紅筆寫了個小小的“一”,和陳野圍巾上漏針拼出的“野”字,像早就說好的暗號。遠處的煙花炸開,藍紫色的光落在陳野臉上,他正把圍巾又繞緊了些,聲音混著鞭炮響傳過來:“明年冬天,我給你織圍巾,保證比這個還軟。”
風卷著雪粒子掠過香樟樹梢,圍巾上的羊毛線在暖光里泛著細閃,像把2019年的第一縷暖,織進了更長的歲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