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起來。
林夏蹲在樟木箱前,手指撫過母親留下的藍印花布旗袍。這件她從小穿到大的衣服還帶著淡淡的桂花香,就像母親臨終時病房里那盆枯萎的金桂。她突然注意到箱底有塊木板顏色發(fā)暗,輕輕一抬,一塊刻著"1987"的檀木盒跌落出來。
銅鎖已經銹死,她用簪子挑開時,碎屑簌簌落在膝頭。最上面是張泛黃的照片,穿碎花裙的少女站在桂花樹下,背后寫著"給阿川"三個字。照片背面有行小楷:"1987年重陽,城西照相館。"
信紙上的墨跡洇開了水痕。林夏認出這是母親的字跡:"那天暴雨來得突然,我抱著藥箱往衛(wèi)生院跑,山路上的青苔特別滑。他追著我跑,喊著讓我等等,可我還是摔倒了。懷里的藥瓶碎了,止痛片撒了一地......"
窗外的桂花開始飄落。林夏想起父親總說母親撿藥時摔斷了腿,卻從未提過那個追趕的人。信紙夾層突然滑出一張病歷,1987年的產科入院記錄上,"林淑芬"三個字后面跟著陌生的"陳"姓。
產房的電子鐘跳到17:03,林夏抱著木盒站在301病房門前。隔著玻璃,她看見產婦正在撕心裂肺地叫疼。護士說孕婦執(zhí)意要找三十年前的主治醫(yī)師,但老醫(yī)生早在五年前就因胃癌去世了。
"林醫(yī)生,胎心監(jiān)護儀......"實習生的聲音讓林夏回過神。她低頭看著白大褂左胸的名牌,"林夏"兩個字在無影燈下泛著冷光。產房突然響起嬰兒的啼哭,她瞥見產婦腕間的轉運手環(huán)——和平年代醫(yī)院的標識,正是母親工作過的地方。
回到值班室,她把檀木盒放在更衣柜深處。手機突然震動,殯儀館的短信提醒父親的骨灰即將安放。她摸到信紙里未拆封的桂花標本,那些1987年的花瓣,原來早在母親遇見父親之前,就注定要在錯誤的時空里凋零。
林夏的指尖撫過病歷上的"陳"字,消毒柜的藍光在金屬托盤上投下裂痕。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自己手的力度,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映著監(jiān)護儀跳動的紅點:"你媽媽她...其實..."
產房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林夏沖進去時,產婦正在撕扯輸液管,窗外的桂花樹在夜風里沙沙作響。"當年那個醫(yī)生說會來接我,結果他把我媽的止痛片全倒進了河里!"女人的指甲掐進白床單,林夏這才看清她手腕內側的桂花刺青。
值班護士舉著鎮(zhèn)靜劑僵在門口。林夏突然抓住女人的手腕,轉運手環(huán)的塑料邊沿硌得掌心生疼——和平年代醫(yī)院的編號和母親病歷本上的鋼印完全一致。"您是1987年9月入院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女人瞳孔猛地收縮,產床邊的電子秤突然發(fā)出刺耳鳴叫。林夏在晃動的光影里看到三十年前的雨夜:穿白大褂的年輕醫(yī)生追著抱著藥箱的少女奔跑,山路上散落著藍色止痛片,而衛(wèi)生院的產房里,另一個生命正在降臨。
"陳明川。"女人在鎮(zhèn)定劑生效前吐出這個名字,"他說要帶我去看真正的桂花林,結果..."她的手指死死扣住林夏的衣角,"結果他整晚整晚地往我病房窗臺放死老鼠,說要替他未婚妻完成..."
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突然撕裂寂靜。林夏沖出病房時撞翻了托盤,金屬器械滾進301病房的暗紅色地毯——那是母親工作了二十年的產科辦公室,此刻正漂浮著1987年的桂花香。在打碎的玻璃缸里,她看見自己五歲時養(yǎng)過的金魚,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更衣室的檀木盒正在滲出暗紅銹水,1987年的照片背面多出一行新字:"原來有些相遇,不過是錯位的重逢。"林夏跪坐在滿地冰涼的碎片里,突然明白母親為何總在深夜擦拭那個永遠不會響的座機電話——有些未說完的話,要穿過三十年的雨季,才能找到該抵達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