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結霜的路面,發(fā)出細碎的咯吱聲。李月瑤掀開窗簾時,恰逢一片雪花落在指尖,轉瞬便化作冰涼的水珠——長白山的雪,竟比昆侖的更烈些,連風里都裹著刺骨的寒意。
“還有三里就到慕容家的結界了?!绷杞^將一件狐裘披在她肩上,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耳垂,“這里的靈力很奇怪,像是被什么東西凍住了?!?/p>
蘇柔正趴在車窗上呵氣,聞言回頭時鼻尖凍得通紅:“凍?。侩y道是慕容家搞的鬼?”她晃了晃腰間的玉佩,綠光在寒意里泛著暖融融的光,“我爺爺說慕容家世代守著鎮(zhèn)魔柱舊址,性子孤僻得很,說不定根本不想見外人。”
話音未落,馬車突然劇烈顛簸起來。車夫驚呼一聲,三人掀簾看去,只見前方雪地里裂開數(shù)道黑縫,粘稠的黑霧正順著裂縫往上涌,所過之處,連耐寒的雪松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成灰黑色。
“是魔氣。”凌絕祭出長劍,劍氣劈開撲面而來的黑霧,“比青巒山的更純,像是直接從地底滲出來的。”
李月瑤掌心的玉佩突然發(fā)燙,眉心的印記亮得灼眼。她望著黑霧深處那道模糊的輪廓,心跳莫名加速——那影子很高大,披著殘破的玄色斗篷,站姿竟與母親記憶里的身影重疊。
“月瑤,小心!”凌絕拽著她后退時,黑霧里突然飛出數(shù)道冰棱,擦著她的耳畔釘進馬車車廂,木板瞬間覆上一層墨色的冰晶。
蘇柔祭出符咒擋在前面,符咒金光撞上冰棱,竟“咔嚓”凍裂了:“這魔氣里摻了極寒之力!”
就在這時,黑霧中傳來一陣沉悶的鎖鏈聲。那道玄色身影緩緩轉身,兜帽下露出半張覆著冰霜的臉,左眼是死寂的灰白,右眼卻亮得詭異——那是與林家弟子如出一轍的黑氣,卻凝練成了豎瞳。
“慕容族長?”凌絕認出他腰間的玄鐵令牌,正是七大世家的慕容家徽,“您身上的魔氣……”
“魔氣?”那人突然低笑起來,笑聲像冰碴子摩擦,“三百年了,你們終于肯來了。”他抬起手,鎖鏈從袖中滑出,鏈端的尖刺閃著幽藍的光,“李家的小姑娘,你外祖父欠我的,該由你還了。”
李月瑤心頭一震。外祖父的名字,她只在蘇老先生的敘述里聽過——當年鎮(zhèn)魔柱崩塌時,正是外祖父帶著李家殘余的族人隱匿行蹤,從此再無音訊。
“我外祖父怎么會欠你?”她握緊玉佩,金光順著指尖蔓延到地面,積雪下的冰層突然裂開,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符文,竟與蘇園荷塘的陣法同源。
“怎么不欠?”慕容族長猛地拽動鎖鏈,尖刺擦著李月瑤的臉頰飛過,釘進旁邊的樹干,“當年若不是他偷走鎮(zhèn)魂釘,鎮(zhèn)魔柱怎會崩塌?我慕容家世代鎮(zhèn)守在此,三百年來日夜被魔氣啃噬,難道不該討個公道?”
鎖鏈突然繃直,凌絕揮劍去斬,卻被一股寒氣震得虎口發(fā)麻。他看著鏈身流轉的符文,突然臉色一變:“這是鎮(zhèn)魂鏈!你竟用它鎖住了自己?”
鎮(zhèn)魂鏈本是鎮(zhèn)壓魔氣的法器,慕容族長卻反其道而行,用自身精血催動鎖鏈,將外泄的魔氣鎖在體內(nèi)——這無異于飲鴆止渴,難怪他半邊身子都已被魔氣侵蝕。
蘇柔突然指著慕容族長身后:“你們看!”
黑霧深處,隱約可見一座冰封的祭壇,祭壇中央豎著半截斷裂的石柱,柱身上殘留的符咒正在剝落。而石柱周圍,竟跪著數(shù)十個穿慕容家服飾的人,他們渾身覆冰,雙目緊閉,像是被凍成了雕像,眉心卻都嵌著顆黑色的珠子。
“是鎖魂珠?!绷杞^的聲音沉下來,“他用族人的魂魄暫時壓制魔氣,但若珠子碎裂,所有人都會被魔氣吞噬?!?/p>
慕容族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落在雪地里,瞬間凍成了黑色的冰晶:“我別無選擇?!彼缐?,聲音里帶著絕望,“上個月魔氣突然暴漲,族里的孩子一個個倒下,我只能……”
李月瑤突然注意到他脖頸處露出的胎記,形狀竟與自己母親靈汐畫像里的一模一樣。她想起蘇老先生說過的話——當年鎮(zhèn)魔柱崩塌后,有位慕容家的修士曾護送過李家后人,難道……
“您認識靈汐嗎?”她脫口而出時,慕容族長渾身一震,鎖鏈“哐當”砸在地上。
“你說什么?”他猛地抓住李月瑤的手腕,灰白的左眼里第一次有了波動,“你娘……她還活著?”
李月瑤搖頭的瞬間,看見他眼底的光徹底熄滅。慕容族長踉蹌著后退,撞在身后的古樹上,樹干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露出刻在樹皮里的字——“靈汐吾愛”,字跡已被歲月磨得淺淡,卻仍能看出刻字時的用力。
“原來如此……”凌絕望著那行字,突然明白了,“您當年護送的,就是月瑤的母親?!?/p>
慕容族長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起那段往事。三百年前,他本是慕容家的少主,與靈汐青梅竹馬。鎮(zhèn)魔柱崩塌時,他奉命護送懷有身孕的靈汐逃離,卻在半路遭遇魔修追殺。為護她周全,他引魔氣入體,雖擊退了敵人,卻也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只能眼睜睜看著靈汐獨自離開。
“我不敢去找她?!彼戎ζ饋?,淚水混著血水滑落,“我這副樣子,怎能見她?”
就在這時,祭壇突然劇烈震動。那些嵌在族人眉心的鎖魂珠開始碎裂,黑色的霧氣從裂縫里噴涌而出,慕容族長身上的鎖鏈瞬間繃得筆直,他疼得蜷縮在地,指甲深深摳進凍土。
“鎮(zhèn)魂釘!”李月瑤突然想起蘇老先生的話,“外祖父當年帶走的鎮(zhèn)魂釘,一定還在長白山!”
慕容族長猛地抬頭:“在祭壇底下!我找了三百年都沒找到……”
“不是找不到,是需要李家血脈?!绷杞^看著李月瑤掌心的玉佩,金光正順著符文滲入地面,“蘇園的陣法需要兩家令牌,這里的祭壇,恐怕要您與月瑤合力。”
李月瑤扶著慕容族長走向祭壇時,腳下的冰層突然裂開,露出底下的青銅八卦陣。她將玉佩按在陣眼,慕容族長同時將鎮(zhèn)魂鏈纏上石柱,金與黑的光芒交織著沉入地底,斷裂的鎮(zhèn)魔柱竟緩緩升起,柱身上剝落的符咒重新亮起。
“找到了!”蘇柔在石柱基座下摸到個凸起,用力一扳,半截銹跡斑斑的鐵釘從石縫里彈出來,正是失蹤三百年的鎮(zhèn)魂釘。
李月瑤接過鎮(zhèn)魂釘?shù)乃查g,腦海里突然涌入無數(shù)畫面——外祖父抱著年幼的母親在雪地里奔跑,慕容族長揮劍擋在他們身前,鎮(zhèn)魔柱崩塌時漫天飛舞的符咒……原來外祖父從未偷走鎮(zhèn)魂釘,他是為了保護最后一枚,才故意引開所有視線。
“釘進去!”慕容族長拽著她的手,將鎮(zhèn)魂釘按進石柱頂端的凹槽。金光從柱身蔓延開,那些碎裂的鎖魂珠突然合攏,黑霧被硬生生逼回地底,連慕容族長左眼里的灰白都褪去些許。
祭壇周圍的族人漸漸蘇醒,看著恢復神智的族長,紛紛跪伏在地。慕容族長望著李月瑤,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銀鎖,鎖身上刻著朵瓊花——與李月瑤從小戴的那個一模一樣。
“這是我當年給靈汐的,她說要給孩子戴?!彼麑y鎖放在她掌心,“告訴她,我從沒怪過她?!?/p>
李月瑤握緊銀鎖時,掌心的玉佩突然與蘇柔的那塊共鳴,兩塊玉佩同時裂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半塊令牌。加上慕容家的玄鐵令牌,三塊令牌在空中合為一體,化作道流光飛向天際。
“七大令牌已有三塊歸位?!绷杞^望著流光消失的方向,“剩下的,該去中原了?!?/p>
蘇柔數(shù)著手指:“中原是趙家與蕭家的地盤,聽說趙家擅長機關術,蕭家的醫(yī)毒之術天下第一呢!”
慕容族長望著重新冰封的祭壇,拍了拍李月瑤的肩:“一路保重。若遇難處,憑這銀鎖,中原的世家會護你們周全。”
馬車駛離長白山時,李月瑤將兩塊銀鎖并排放在窗邊。陽光透過雪霧照進來,鎖身上的瓊花仿佛活了過來,在玻璃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你說,娘當年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這些?”她輕聲問。
凌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定魂珠暖融融的:“或許是怕你背負太多。但現(xiàn)在我覺得,這些不是負擔,是羈絆。”
李月瑤望著遠處連綿的雪山,突然笑了。她想起玄心師太的信,想起蘇園重新綻放的瓊花,想起慕容族長眼底那抹釋然的光——三百年的恩怨,或許從來不是用來了結的,而是為了讓他們明白,有些羈絆,就算隔著時光與生死,也終究會相遇。
馬車翻過最后一道山梁時,蘇柔突然指著前方:“看!那是不是趙家的機關鳥?”
天空中掠過一群銀色的飛鳥,翅膀轉動時發(fā)出齒輪咬合的輕響。飛鳥盤旋兩周,突然俯沖下來,停在馬車頂,鳥喙里銜著片燙金的帖子。
凌絕取下帖子展開,眉頭微微揚起:“是趙家主的請柬,說在洛陽城設了宴,要為我們接風?!?/p>
“鴻門宴吧?”蘇柔湊過來看,“我爺爺說趙家人最會算計,可別是想搶我們的令牌?!?/p>
李月瑤指尖撫過帖子上的云紋,突然想起母親哼唱的童謠里,有一句“洛陽城,牡丹開,鳳凰臺上等你來”。她將銀鎖揣進懷里,抬頭看向車窗外初升的朝陽,雪地里的車轍正向著中原的方向,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
“去看看就知道了?!彼穆曇衾飵еσ?,“畢竟,鳳凰臺上的牡丹,總要親眼見了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