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課總是格外好上。陽光穿過桉樹的葉子,在黑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shù)只跳躍的蝴蝶。孩子們的讀書聲混著窗外的鳥叫,時而整齊時而散亂,像首沒譜的歌,卻比任何樂曲都動聽。
我在講臺上講二次函數(shù),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沙沙響,忽然瞥見最后一排的王曉冉在低頭畫畫。她的筆尖在本子上快速移動,不是上課走神的敷衍,而是認真地勾勒著什么。我走過去時,她慌忙用課本蓋住,耳朵尖卻紅了——這副模樣,和當年上課偷畫漫畫的王曉蝶一模一樣。
“畫什么呢?”我敲了敲她的桌子,聲音里帶著笑意。
她把本子往前推了推,原來是兩只蝴蝶,一只停在桉樹葉上,翅膀上畫著細碎的花紋,另一只正從櫻花枝上飛過來,翅尖沾著粉白色的花瓣?!袄蠋?,這是給你的?!彼闹讣庠诋嫾埳陷p輕點了點,“我問過爸爸,他說我姐以前總說桉樹好,夏天能擋太陽,葉子還能驅(qū)蚊?!?/p>
畫的背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字:“姐姐說,桉樹的葉子能驅(qū)蚊,所以蝴蝶總愛停在上面。等她醒了,我們就種一棵桉樹在她窗前,讓蝴蝶天天來陪她。”
我想起小時候聽老人說,桉樹是蝴蝶的故鄉(xiāng)。只要有桉樹生長的地方,就會有蝴蝶棲息,它們把翅膀藏在葉片背面,在風里悄悄說著話。初二那年,我們在圖書館看到介紹桉樹的書,王曉蝶用熒光筆把這句話標出來,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那天下午沒課,我去了趟初中的后山。石板路被孩子們踩得發(fā)亮,路邊的蒲公英沾著陽光,一吹就散成白色的霧。以前和王曉蝶總在這里逃課,她把偷偷從家里帶來的漫畫書埋在最大那棵桉樹下,說樹葉腐爛后會形成天然的保護層,不會被老師發(fā)現(xiàn)。
我蹲下來,扒開厚厚的落葉和青苔,指尖忽然觸到個硬紙殼。挖出來一看,是本《火影忍者》漫畫,封面被蟲蛀了個小洞,邊角卷得像朵花,正是王曉蝶出事前天天揣在書包里的那本。翻開泛黃的內(nèi)頁,里面夾著張對折的紙條,是她龍飛鳳舞的字跡:“林瑞桉是大笨蛋,連藏東西都不會,上次埋的辣條被野狗刨了吧?還是我來吧!記得考完試來取,我們要看到鳴人當上火影!”
陽光穿過桉樹葉,在紙條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誰在上面撒了把碎金。我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紙殼上,暈開一小片淺痕。原來她早就知道我藏東西的秘密,卻從沒戳破,只是默默幫我把漫畫書埋得更深,用石頭做了只有我們才懂的記號。
風卷著桉樹葉沙沙作響,像有人在耳邊輕笑。我把漫畫書重新埋好,在上面壓了塊帶花紋的石頭——這是我們當年約定的記號,代表“重要的寶藏”。起身時,看到樹干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蝶”和“桉”,筆畫被歲月磨得淺了,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用力的痕跡。
下山時,夕陽把桉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無數(shù)雙張開的手臂。我忽然明白,有些東西從來不會被時光弄丟。就像藏在桉樹葉里的蝴蝶,就像埋在樹下的漫畫書,就像刻在樹干上的名字,只要你愿意找,總能在某個春天,看到它們振翅的痕跡,聽到它們在風里輕輕說:“我一直都在?!?/p>
回到教室時,王曉冉正帶領同學打掃衛(wèi)生。她舉著掃帚站在窗邊,夕陽落在她身上,像給她鍍了層金邊。看到我進來,她笑著舉起手里的桉樹葉:“老師,你看!上面停著只蝴蝶!”
那是只淺褐色的蝴蝶,翅膀上沾著桉樹葉的清香,正安靜地停在她掌心的葉片上,像個遲到了很久的約定,終于找到了棲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