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暑假

七月的淮州很熱

老榕樹枝繁葉茂，像把撐了許多年的巨傘。

一個少年悠閑地躺在交錯的樹干間，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隨著呼吸輕輕晃動。下午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樹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宋奕眼皮動了動，沒睜開。

是夏知了。她撐著一把淺藍色的遮陽傘，傘沿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自從三年前宋奕搬走，夏知了等著等著成了習慣，連她自己都快忘了在等什么。

她在樹下那塊被磨得光滑的大石頭上坐下，傘柄靠在腿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石縫里的青苔。周圍只有蟬鳴和風聲，她忽然輕輕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宋奕，你還回來嗎？”

樹上的人猛地睜開眼。

宋奕翻身坐起，低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背影。一頭半扎發(fā)，一條白裙子，連握傘的姿勢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他喉頭動了動，啞聲開口：“夏知了，別等了?！?/p>

夏知了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宋奕已經(jīng)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地時帶起一陣風，吹得她額前碎發(fā)飄了飄。少年比三年前高了不少，褪去了臉上的稚嫩，下頜線清晰利落，笑起來時眼里的光卻還是那么亮：“了了，好久不見啊。”

“宋奕？”夏知了猛地站起來，手里的遮陽傘“啪嗒”掉在地上。睫毛像受驚的蝶翼，簌簌地顫，“你回來了？”

她望著他，眼眶慢慢紅了。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可那雙盯著她的眼睛，和小時候偷摘她家葡萄被抓包時一模一樣，帶著點狡黠，又藏著點溫柔。

“還會走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不走了?！彼无刃χ鴱堥_手臂，把她輕輕攬進懷里。夏知了像被燙到似的瑟縮了一下，他便松了手，卻又怕她不信，急忙補充，“我爸說以后不出差了，公司的事交給他副手。這次是真的，不走了。”

三年前宋奕爸爸被調(diào)去美國分公司，一走就是三年。夏知了還記得他走那天，自己攥著準備好的禮物站在巷口，卻被幾個混社會的打了一頓，幸好被好心的路人救了下來。

十五歲的夏天便成了夏知了的噩夢。

后來這件事誰也沒再提過。

“太好了！”夏知了吸了吸鼻子，忽然笑起來，“我媽說你們回來一定要去下頓館子?！?/p>

“好啊?！彼无葟澭鼡炱鸬厣系恼陉杺悖樖诌f給她，“對了，晴朗和關赫他們還好嗎？”

“都挺好的。李晴朗和關赫選了理科，我跟欣冉選了文科……”

兩人并肩往小區(qū)走，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三年的事，聲音被風吹著，漸漸遠了。

“媽，你看誰來了？”一進門，夏知了就揚聲喊。

楚云在客廳看著電視，看見有人回來，朝門口望去，見了宋奕時有些不真實，還虛了虛眼睛，確定自己不是近視：“小奕？”

“楚姨好。”宋奕笑著打招呼，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哎喲，都長這么高了！”楚云拉著他上下打量，“什么時候回來的？這次真不走了？”

“今天剛到，不走了?！?/p>

楚云又問了些家常，從他爸媽的近況問到在美國的生活，宋奕都一一答了。夏知了怕老媽把人問得不好意思，連忙說：“媽，我去叫欣冉他們晚上去飯館吃，讓宋奕跟我一起吧?！?/p>

兩人走在小區(qū)的林蔭道上，剛才的熱絡忽然淡了些。宋奕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忽然開口：“當年我走的時候，你為什么沒來送我？”

夏知了的腳步頓住了。她垂下眼，聲音很輕：“我……忘了。對不起啊?！?/p>

宋奕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少女的睫毛很長，此刻卻像沾了水的蝶翼，沉重地垂著。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旁邊僻靜的樓道口，抵在墻上。

“夏知了，你欠我的怎么還?！彼穆曇魤旱煤艿?，帶著點說不清的委屈。兩人離得太近，他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洗發(fā)水味，也能看見她驟然泛紅的耳垂。

夏知了側過頭，肩膀微微發(fā)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別靠這么近?！彼焓秩ネ扑?，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宋奕卻沒動，反而微微低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那你說，怎么還？”

“我……”夏知了被逼得沒辦法，抬頭看他，眼里水光瀲滟，“你想讓我怎么還？”

宋奕看著她這副模樣，忽然笑了，松開手退開半步：“當我一個月小弟?！?/p>

夏知了愣住了，隨即松了口氣，噗嗤笑出聲：“行啊，大哥?！?/p>

宋奕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把她的馬尾揉得亂糟糟的：“走了，小弟，去叫人吃飯。”

……

晚上的飯館里熱鬧非凡。

吃完飯幾個人轉去公園時，晚風正好吹散了熱氣。幾人坐在長廊的石凳上，李晴朗拍拍宋奕的肩膀感慨：“你可算回來了！這幾年了了在學校可是風云人物，年年年級第一！”

宋奕挑眉看向夏知了，眼里帶著促狹：“哦？這么厲害？看來我這個大哥回來，得努努力別被小弟超過了。”

“誰是你小弟啊?！毕闹似沧欤瑓s忍不住笑了。

白欣冉湊過來，擠眉弄眼地問：“什么小弟？我們怎么不知道？”

關赫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jīng)地模仿柯南的動作和語氣：“真相只有一個——你們倆有事瞞著我們！”

宋奕攤攤手：“就是夏知了答應做我一個月小弟而已?！?/p>

“什么？！”三人異口同聲地驚呼。要知道以前在大院里，向來是宋奕跟在夏知了屁股后面當“跟班”的。

夏知了被他們看得臉紅，只好點頭承認，心里卻默默腹誹。

宋奕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翌日，淮州一中。

高三（7）班的門被推開時，早讀聲忽然靜了一瞬。宋奕背著書包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后涌進來，勾勒出挺拔的身影。

“介紹一下，新轉來的同學，宋奕?！卑嘀魅闻牧伺氖?，“你就坐……夏知了旁邊那個空位吧?！?/p>

夏知了猛地抬頭，對上宋奕看過來的目光，他沖她眨了眨眼，嘴角噙著笑。

夏知了在心里念叨“完了，這一個月的‘小弟生涯'，怕是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