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
晨讀聲漫過課桌,少了往日里藏在字縫里的嬉鬧,多了層刻意壓低的專注。陽光斜斜切進窗,在嶄新的習題冊上投下窄窄的光帶,粉筆灰在光束里輕輕浮沉,像把整個夏天的蟬鳴都篩成了細碎的安靜。有人偷偷用指尖摩挲著日歷上圈出的“高考”二字,力道輕得像怕碰碎什么;有人把寫著目標大學的便利貼折成小方塊,塞進筆袋最內側,像是藏了個會發(fā)光的秘密。
高三樓層的走廊靜得出奇,連腳步聲都放輕了,風穿過窗欞時,嗚嗚的響動都清晰得能數(shù)出節(jié)奏。這是高三的開端,像琴弦剛被指尖叩響,余韻里還纏著夏末的慵懶。
主席臺的遮陽棚下,黃主任正站在麥克風前。這位看著慈眉善目、實則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教導主任,在淮州一中待了快二十年,送走的畢業(yè)生能從校門排到街角。此刻他眉頭擰成個“川”字,聲音透過喇叭撞在教學樓墻上,又彈回來砸在每個高三生耳朵里:“從今天起,距離高考還有整整300天!我不想再看到你們像高一高二那樣松松垮垮——懶散是要付出代價的,從現(xiàn)在起,弦必須給我繃緊了!”
他一句句的訓誡像小錘子,敲在每個人心上。沒人敢吭聲,連最愛走神的都直挺挺地站著,陽光曬得后頸發(fā)燙,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鼓脹著,慢慢升起股莫名的勁。
宣講結束,學生們潮水似的往教學樓涌。在太陽底下站了足有一小時,爬完三樓樓梯時,每個人額角都掛著汗珠,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印子。
“媽呀,我要化了!”夏知了一手撐著桌沿,一手扯著領口扇風,額前的碎發(fā)都被汗粘在臉上,“欣冉,去小賣部搶冰汽水不?”
“不去啦,”欣冉從抽屜里摸出保溫杯,笑盈盈地晃了晃,“特殊時期,得喝熱的?!?/p>
夏知了撇撇嘴,轉身回座位摸錢包,剛要起身,斜后方傳來懶洋洋的聲音:“了了,幫我?guī)靠蓸贰!?/p>
“自己沒長腿?”夏知了回頭,給他甩了個標準的白眼。
宋奕撐著下巴,嘴角勾出點欠揍的笑:“你忘了你現(xiàn)在的身份可是我的小弟?”
夏知了磨牙:“……算你狠。”
她噔噔噔跑下樓,剛沖進小賣部,就聽見幾個高三學生在嘰嘰喳喳:“聽說了嗎?今年高三能參加運動會!”
“真的假的?往年不都直接取消了嗎?”
“聽說是黃主任拍板的,怕我們學傻了,得松松弦?!?/p>
“我靠,剛開始不說得把弦繃緊嗎?”
“哎呀弦繃緊狠了會斷啊。”
夏知了心里咯噔一下,買完東西轉身就往回沖。
剛沖進教室門,腳下忽然一滑。
不知是誰丟了半塊橘子皮在地上。她驚呼一聲,身體已經往后仰,眼看后腦勺就要磕在后排的凳子角上,手腕突然被一股力拽住,下一秒就撞進一個帶著陽光味的懷抱里。
是宋奕。他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過道上,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她。
夏知了能聞到他白襯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點剛曬過太陽的暖烘烘氣息,像夏末最后一縷不肯散的熱風,纏得她鼻尖發(fā)癢。她猛地掙開,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你屬火箭的?”宋奕的聲音里帶著點沒壓下去的急,“沒長眼睛?剛才那一下磕實了,后腦勺不得開花?”
“要你管!”夏知了把手里的可樂往他懷里一塞,氣沖沖地回座位,坐下時才發(fā)現(xiàn)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宋奕捏著冰涼的可樂罐,指尖傳來的涼意漫到胳膊上,剛才那點被太陽曬出來的燥熱好像真的褪了大半。他盯著夏知了緊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翹了翹,慢悠悠地坐回座位。
夏知了把臉埋在臂彎里。后桌的筆尖劃過草稿紙的沙沙聲,窗外風吹樹葉的嘩啦聲,甚至宋奕擰開可樂蓋的“?!甭?,都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她還數(shù)了一下一分鐘117下“媽呀,我又沒做虧心事,干嘛心跳像做了賊似的”她感覺自己的耳根燒得能烤紅薯,剛想偷偷掐自己一把,就聽見頭頂傳來憋笑的聲音:“喂,地上那橘子皮,打算留到明年當標本?”
夏知了猛地抬頭,看見宋奕正用下巴點她腳邊。那半塊橘子皮沾著點灰,像個嘲諷的逗號。她瞪他一眼,彎腰去撿,手指卻在半空和另一根手指撞上——宋奕居然也伸手了。
指尖相觸的瞬間,像被靜電打了一下,兩人同時縮回手。夏知了抓起橘子皮扔進垃圾桶,坐回座位時,聽見身后傳來低低的笑聲。
“笑什么笑?”她沒回頭,聲音卻氣鼓鼓的,像只炸毛的貓。
“沒什么,”宋奕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就是覺得,某人剛才跑起來像被狗追著咬?!?/p>
宋奕還在心里想“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她這么容易爆炸,好可愛,臉紅紅的,像小貓?!?/p>
“要你管!”夏知了抓起筆,假裝在刷題,余光卻瞥見白欣冉正捂著嘴,眼睛彎成了月牙。她踢了踢白欣冉的椅子腿,她轉過來,用口型說:“臉紅了?!?/p>
正鬧著,班主任抱著一摞試卷走進來,教室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筆尖落地的聲音?!皠偨拥酵ㄖ崩习嗤屏送蒲坨R,目光掃過全班,“下周六開秋季運動會,高三——全員參加?!?/p>
教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靜,接著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泣聲。有人驚訝地捂住嘴,有人悄悄和同桌交換眼神,連永遠埋首書本的學霸都抬起了頭。夏知了感覺后頸的頭發(fā)被輕輕扯了一下,是宋奕。
“聽見沒?”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被老師抓包,“800米墊底王,又能上跑道丟人了?!?/p>
夏知了猛地回頭——初一剛入學的時候她期末跑800米不及格,最后一百米是走下來的,至今被他笑了整整5年?!耙闾嵝眩 彼а溃旖菂s沒忍住往上揚了揚。
陽光又往西挪了幾寸,在試卷的空白處投下淡淡的光斑。窗外的蟬鳴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換成了秋蟲低低的唧唧聲。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卻在這一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運動會,悄悄慢了半拍。
夏知了低下頭,在草稿紙的角落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跑道在跑道上畫了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和奮力奔跑的男孩,旁邊還用鉛筆輕輕寫:“這次一定超過他?!?/p>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很輕,卻像在心里敲下了個清脆的音符。墻上的倒計時牌還在安靜地掛著,300天的數(shù)字觸目驚心,但此刻,夏知了忽然覺得,這段被試卷和公式填滿的日子里,好像也藏著些值得期待的東西。比如,看某人被自己超過時,氣急敗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