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七分，林嵐把最后一枚硬幣塞進投幣口時，洗衣機發(fā)出的嗡鳴突然像被掐住喉嚨般卡頓了半秒。她抬頭望向布滿水汽的玻璃門，對面公寓樓的燈光在霧里暈成模糊的光斑，像誰沒擦干凈的指紋。

洗衣房里除了她只有一個男人。他站在烘干機前，黑色連帽衫的帽子壓得很低，露出的手腕上纏著圈磨破邊的紗布。林嵐把目光移回自己的洗衣籃，昨天剛買的真絲襯衫正隔著透明視窗旋轉(zhuǎn)，那抹藕荷色在一堆灰暗衣物里格外顯眼——就像三個月前，她在急診室看到的那攤血。

“這臺總卡硬幣?！蹦腥送蝗婚_口，聲音像砂紙蹭過生銹的鐵管。他抬手拍了拍林嵐旁邊的洗衣機，連帽衫的帽子滑落，露出左額角一道暗紅的疤痕，“得用力按到底?！?/p>

林嵐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洗衣籃。折疊晾衣架滾落出來，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極了那天深夜，她聽到的從隔壁傳來的撞擊聲。她記得自己當時縮在被子里數(shù)羊，數(shù)到第三十七只時，撞擊聲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流聲，嘩啦啦響了整整十分鐘。

男人彎腰幫她撿晾衣架，手腕的紗布不小心蹭到林嵐的手背。她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和她在急診室實習時，每天都能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那天送來的女人渾身是傷，左額角有個很深的傷口，醫(yī)生說再深半寸就傷到動脈了。女人握著林嵐的手反復(fù)說：“他會找到我的，他知道我藏在洗衣房的儲物柜里。”

“謝謝?！绷謲菇舆^晾衣架時指尖在發(fā)抖。她注意到男人左手無名指上有圈淡淡的白痕，像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印記，而那天在急診室，那個女人的無名指上也有同樣的痕跡，只是更淺些，像是剛摘沒多久。

洗衣機的嗡鳴聲里混進別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打金屬。林嵐看向靠墻的儲物柜，編號307的柜門虛掩著，露出里面疊著的藍色格子襯衫。她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那天在急診室，護士給女人清理傷口時，脫下來的就是這件襯衫，口袋里還裝著張洗衣房的儲物柜鑰匙，編號307。

男人走到儲物柜前，從307里拿出個黑色塑料袋。林嵐看到袋口露出半截刀柄，銀色的，和她在女人床頭柜下發(fā)現(xiàn)的那把一模一樣。她記得當時自己報警后，警察在洗衣房的垃圾桶里找到這把刀，上面只有女人的指紋。

“你也住這棟樓？”男人轉(zhuǎn)身時，塑料袋摩擦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的目光落在林嵐的洗衣籃上，真絲襯衫剛好轉(zhuǎn)到視窗處，“這料子得用中性洗滌劑?！?/p>

林嵐的胃突然一陣翻涌。那天她在女人家里看到過同款襯衫，掛在陽臺的晾衣繩上，衣角還沾著點泥漬。警察說女人是從三樓跳下去逃跑的，落在樓下的花壇里，花梗上還掛著她的襯衫紐扣。

洗衣機發(fā)出結(jié)束的提示音，尖銳的蜂鳴刺破空氣。林嵐沖過去打開艙門，潮濕的熱氣裹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明明記得自己只放了洗衣液。真絲襯衫上洇開幾朵暗紅的花，像極了女人躺在急診室搶救時，心電監(jiān)護儀拉成直線的那一刻，護士打翻的血袋。

“水沒關(guān)緊。”男人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后，指著墻角滴水的水龍頭，“上次也有人忘關(guān)，漏了滿地水。”

林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瓷磚地面確實有攤水漬，形狀像只張開的手。她突然想起警察說的，女人被發(fā)現(xiàn)時，身邊就有攤這樣的水漬，法醫(yī)鑒定是清潔劑和血的混合物。

男人拎著黑色塑料袋走向門口，經(jīng)過林嵐身邊時，她聞到塑料袋里飄出福爾馬林的味道。三個月前在太平間，她最后一次見那個女人時，防腐液的味道就是這樣鉆進鼻腔的。女人的左額角纏著厚厚的紗布，林嵐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紗布下的傷口像條緊閉的眼縫。

“再見。”男人拉開玻璃門，冷風吹進來掀起他的連帽衫。林嵐看到他后腰別著的東西，金屬外殼在路燈下閃了下光，和她在物業(yè)辦公室見過的備用鑰匙串很像——那串鑰匙能打開所有儲物柜。

玻璃門關(guān)上的瞬間，林嵐終于看清307號儲物柜里的東西。除了藍色格子襯衫，還有雙粉色拖鞋，鞋跟處有道裂痕，和她在女人家門口撿到的那只一模一樣。那天她就是跟著這只拖鞋，在洗衣房的烘干機后面找到蜷縮著的女人，她的手緊緊攥著枚洗衣機的硬幣，上面沾著的血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

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屏幕亮起顯示“媽媽”。林嵐接起電話，聽見母親在那頭哭：“小蕓，你到底在哪？警察說在洗衣房發(fā)現(xiàn)了……”

水流聲再次響起，嘩啦啦的，和那天深夜聽到的一模一樣。林嵐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沾滿了暗紅的液體，聞起來像極了急診室消毒水和血的混合味。她突然想起男人左額角的疤痕，和女人傷口的位置正好對稱。

烘干機發(fā)出結(jié)束的提示音，林嵐走過去打開門，熱風吹出張揉皺的紙條。她展開來看，上面是女人的字跡：“他總在凌晨兩點來洗衣房，說我的襯衫洗得不夠干凈?！?/p>

玻璃門外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嵐慌忙把紙條塞進真絲襯衫的口袋，抬頭時看到307號儲物柜的門緩緩打開，里面的藍色格子襯衫上，別著枚熟悉的紐扣——她撿起來放在女人床頭柜上的那枚。

手機從手中滑落，屏幕摔裂的紋路里，映出男人站在門口的影子，連帽衫的帽子又戴上了，只有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條正在滲血的傷口。

洗衣機再次發(fā)出卡頓的聲響，林嵐低頭看去，投幣口卡住了枚硬幣，上面的血跡還沒干透。她突然想起女人最后說的話：“硬幣要用力按到底，不然他會知道你在里面?！?/p>

水流聲還在繼續(xù)，嘩啦啦的，淹沒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林嵐躲進儲物柜時，摸到了口袋里的刀柄，冰冷的觸感讓她想起女人手腕上的紗布，原來里面裹著的不是傷口，是和她一樣顫抖的手指。

柜門關(guān)上的瞬間，她看到男人的影子停在307號柜前，黑色塑料袋放在地上，袋口敞開著，露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大褂，胸前別著的銘牌在月光下閃了下——和她實習時戴的一模一樣，只是照片上的人，左額角沒有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