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徹底閉合的剎那，周遭的白光盡數(shù)褪去，只剩下一片濃稠的黑暗。張月微下意識地攥緊張起靈的手，他掌心的溫度是這黑暗里唯一的慰藉，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別怕。”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近，帶著淺淺的呼吸聲。

張月微點頭，鼻尖卻蹭到他胸前的衣襟，那里還沾著未干的血跡，混著草藥的清苦，奇異地讓人心安。“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輕聲問，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蕩開，竟聽不到回聲。

張起靈松開她的手，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片刻，觸到一塊冰涼的石壁?！笆鞘孛}人的石室，”他的聲音帶著篤定，“古蜀人修建青銅門時，特意留了這間密室，供守門人棲息?！?/p>

話音剛落，黑暗中突然亮起幾點微光。張月微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石室四周的壁龕里擺著些夜明珠，只是光芒比外面的暗淡許多，堪堪能照亮丈許見方的地方。

借著微光，她看清了石室的模樣。這里約莫半間客棧大小，角落里堆著些干草，草上放著個陶甕，甕口蓋著塊青銅板，板上刻著古蜀文?？繅μ幜⒅鴤€石案，案上散落著些竹簡，竹簡旁躺著把銹跡斑斑的青銅劍。

“有人住過?！睆堅挛⒆叩绞盖埃讣夥鬟^竹簡上的字跡，“是西周的文字，說‘玉脈息，石門開，待麒麟與玉蘭同歸’?！?/p>

她心頭一跳，看向張起靈。他后頸的麒麟印記在夜明珠的微光下若隱若現(xiàn)，而她的帕子上繡著玉蘭——這不正是竹簡上的“麒麟與玉蘭”？

“祖父……早就知道會這樣？”她喃喃道，指尖的青銅碎片突然發(fā)燙，與掌心的玉蘭玉佩相呼應。

張起靈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竹簡最末一行：“‘庚子年閉，庚子年開’，他算準了我們會在這一年進來，也算準了出去的時機?！?/p>

“下一個庚子年……”張月微掐著手指算了算，“還有六十年?！?/p>

六十年，對一個人來說，幾乎是一生的長度?？煽粗鴱埰痨`平靜的側臉，她忽然覺得，六十年好像也沒那么難熬。至少，身邊有他。

張起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極輕地碰了碰她的發(fā)梢：“六十年，很快。”

他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像羽毛拂過心尖。張月微的臉頰微微發(fā)燙，慌忙低下頭，假裝研究石案上的青銅劍。劍身上刻著云雷紋，與青銅門的紋路同源，只是劍柄處纏著的布條已經腐朽，露出底下的木芯。

“這劍……”她剛要伸手去碰，就被張起靈攔住。

“有尸毒?！彼闷饎?，指尖避開布條，“守脈人用自己的血養(yǎng)過，沾了就麻煩?！?/p>

他將劍放在石案角落，轉身走向陶甕。揭開青銅板的瞬間，一股淡淡的米香飄了出來。甕里裝著些干燥的谷物，顆粒飽滿，竟像是剛存放不久。

“古蜀人用秘法保存的糧食，”張起靈抓起一把谷物，放在掌心搓了搓，“夠我們吃些時日?！?/p>

張月微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忽然想起入蜀路上，他總能在荒山野嶺找到可吃的野果，在湍急的河邊摸到肥美的魚。原來他不僅身手好，還懂這些生存的本事，像是天生就該在這樣的地方活下去。

“你以前……經常待在這種地方？”她忍不住問。

張起靈的動作頓了頓，淺琉璃色的眼睛在微光中閃了閃：“守過西沙的沉船，看過長白山的冰墓，比這里暗的地方，去過不少。”

“一個人？”

“嗯?！彼麘艘宦?，聲音很輕，“張家的人，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p>

張月微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想象著他獨自在黑暗中跋涉的模樣，獨自面對那些兇險，獨自承受麒麟血的耗損，忽然覺得鼻子發(fā)酸。

“以后不會了?！彼叩剿磉叄谄鹉_尖，極輕地抱了抱他的腰，“以后有我?！?/p>

張起靈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緩緩抬手，回抱住她。他的動作依舊笨拙，卻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寶。“好。”他低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夜明珠的光芒漸漸穩(wěn)定下來，照亮了石室里相擁的身影。張月微靠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忽然覺得，就算被困在這里六十年，也沒什么可怕的。

日子在平靜中一天天過去。他們每天用夜明珠的微光研讀石室里的竹簡，那些文字記載著玉脈的秘密——原來這里的玉器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古蜀人用玉礦與活人血煉制的，蘊含著生生不息的靈氣，卻也帶著詛咒。

“難怪松本想要玉脈，”張月微合上竹簡，眉頭微蹙，“這些玉器要是被煉成武器……”

“他帶不走?！睆埰痨`正在打磨那把青銅劍，黑金短刀在他手中靈活地轉動，刮去劍身上的銹跡，“青銅門閉，玉脈的靈氣就會鎖在里面，外面的人只能看到普通的石頭。”

張月微放下心來，轉頭看向石壁。不知從何時起，石壁上竟?jié)B出些水珠，水珠順著紋路流淌，在地面匯成細小的水流，水流盡頭藏著個泉眼，泉水清澈見底，還游著些半寸長的小魚。

“這里有水有魚，”她笑著看向張起靈，“像是老天爺特意為我們準備的?！?/p>

張起靈抬頭，目光落在她臉上。夜明珠的微光映著她的笑靨，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像幅柔和的畫。他忽然起身，走到泉眼邊，彎腰掬起一捧水，遞到她面前：“嘗嘗?！?/p>

泉水帶著玉石的溫潤，入口甘甜。張月微喝完，才發(fā)現(xiàn)他的指尖沾了些水珠，在微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她下意識地伸手，替他擦去水珠，指尖觸到他的皮膚，兩人都微微一頓。

空氣里突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泉眼冒出的氣泡，輕輕巧巧地炸開。

“你的傷……”張月微率先移開目光，假裝檢查他的左肩，“好多了。”

他的傷口已經結痂，周圍的青黑褪去，露出新長的皮肉。只是后頸的麒麟印記依舊很淡，像是蒙著一層霧。

“麒麟血在養(yǎng)傷，”張起靈低頭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等養(yǎng)好了，印記會重新變深?！?/p>

張月微“嗯”了一聲，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他頸側的皮膚。他微微一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溫柔。

“月微?！彼兴拿郑曇舯韧５土诵?。

張月微抬頭，撞進他淺琉璃色的眼睛里。那里面映著她的影子，還有些別的東西，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情愫，終于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他慢慢低下頭，呼吸漸漸靠近。張月微的心跳像擂鼓般響，卻沒有躲開。就在兩人的鼻尖即將相觸時，石室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夜明珠的光芒忽明忽暗。

“怎么回事？”她猛地回神。

張起靈走到青銅門前，指尖撫過門面上的云雷紋：“是地脈在動?！彼穆曇魩е唤z欣喜，“玉脈的靈氣在平息，比預想中快?！?/p>

張月微心頭一跳：“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早點出去？”

“有可能?！睆埰痨`回頭看她，淺琉璃色的眼睛里閃著光，“也許不用等六十年?！?/p>

石室的震顫越來越明顯，壁龕里的夜明珠發(fā)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青銅門上的云雷紋。那些紋路竟開始緩緩轉動，與門外的巨門呼應，發(fā)出“咔嗒”的輕響。

“它在……自己打開？”張月微驚訝地睜大眼睛。

張起靈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滾燙：“是玉脈在認主?！彼聪蛩?，目光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它知道，我們不是來破壞的，是來守護的?！?/p>

青銅門的縫隙里透出越來越亮的光，那光溫暖而柔和，像是初春的陽光。張月微看著那道光，又看看身邊的張起靈，突然明白了祖父筆記里那句話的意思——“玉脈有靈，只歸心誠者”。

他們的心，從踏入秦嶺的那一刻起，就緊緊系在了一起。這份跨越千年的情誼，這份甘愿相守的真誠，才是打開青銅門的真正鑰匙。

“準備好了嗎？”張起靈問，聲音里帶著期待。

張月微用力點頭，回握住他的手：“嗯?！?/p>

青銅門緩緩開啟，門外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明媚的陽光。陽光中，隱約可見黑瞎子的身影，他正靠在一棵老榕樹下，嘴里叼著根草，手里把玩著那把折疊刀，像是等了很久。

“我說小哥，”他看到他們，笑著站起身，“你們再不出來，我可真要拆門了?！?/p>

張起靈牽著張月微，一步步走出石室，走進陽光里。溫暖的光線灑在身上，帶著泥土與草木的清香，那是自由的味道。

張月微回頭看向青銅門，門正在緩緩閉合，門面上的云雷紋閃爍著最后的光芒，像是在與他們告別。她忽然明白，所謂宿命，從來都不是被困住的理由，只要心在一起，再遠的等待，再長的黑暗，都終會迎來重逢的時刻。

“走了?！睆埰痨`握緊她的手，淺琉璃色的眼睛里映著陽光，亮得驚人。

“嗯。”張月微笑著點頭，與他并肩走向遠方。

遠處的三星堆土堆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風掠過陶片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送行。而黑瞎子的笑聲，張起靈的低語，還有她輕快的腳步，交織在一起，譜成了一曲跨越千年的歌。

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