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時,三潭印月的水面泛著清冷的光。吳邪背著個帆布包,氣喘吁吁地跑到湖邊,包里裝著他爺爺留下的潛水鏡、繩索,還有半塊沒吃完的定勝糕。
“張大哥,張姐姐,我來了!”他揮揮手,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像只剛偷吃到糖的小獸。
張起靈已經(jīng)換好了黑色的緊身衣,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黑金短刀別在腰間,刀鞘的麒麟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他正幫張月微檢查潛水鏡的系帶,指尖動作輕柔,像是在擺弄什么易碎的珍寶。
張月微穿了件深藍色的潛水服,長發(fā)束成馬尾,露出纖細的脖頸。月光落在她臉上,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都準備好了?”她抬頭看向吳邪,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吳邪猛地回過神,慌忙點頭,臉頰卻莫名有些發(fā)燙。他剛才看得太入神了——張姐姐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比西湖里的月光還要好看。
“好了,”張起靈直起身,目光掃過湖面,“入口在三座石塔中間的水域,我先下去探路,你們在岸邊等著?!?/p>
“我跟你一起去!”吳邪立刻道,手忙腳亂地戴潛水鏡,“我憋氣時間長,能幫你拿東西!”
張起靈皺眉剛要拒絕,張月微卻按住他的手臂:“讓他跟著吧,水里情況不明,多個照應總是好的。”她看向吳邪,眼神認真,“但你要答應我,一切聽張起靈的,不許擅自行動。”
“我保證!”吳邪舉起手,像在學堂里回答先生的問題,模樣格外認真。
張起靈沒再說話,只是率先躍入水中。月光下,他的身影像條靈活的魚,很快消失在幽暗的水里。吳邪深吸一口氣,也跟著跳了下去,濺起一圈細小的水花。
張月微坐在岸邊的石階上,雙手抱膝,目光緊緊盯著水面。夜風吹過湖面,帶著潮濕的涼意,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外套,那是張起靈臨走前給她披上的,還帶著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水面突然冒出個氣泡。張月微立刻站起身,只見吳邪探出頭,抹了把臉上的水,興奮地喊道:“張姐姐!找到入口了!是個石門,張大哥正試著打開呢!”
他說話時,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滑過年輕的臉頰,眼里閃爍著冒險后的光芒。張月微遞給他一條毛巾:“小心點,水里涼?!?/p>
吳邪接過毛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心臟“咚咚”地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低頭假裝擦臉,耳朵卻悄悄紅了——張姐姐的手好軟,比他娘織的絲綢還要軟。
“我再下去幫忙!”他含糊地說了句,又一頭扎進水里。
水下的石門比想象中更難開。門面上刻著南宋的纏枝紋,紋路里嵌著細小的銅釘,組成個復雜的鎖眼。張起靈正用黑金短刀的刀尖試探,吳邪游到他身邊,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黃銅小玩意兒,那是他爺爺做的萬能鑰匙。
“張大哥,用這個試試!”他比劃著,氣泡從嘴里冒出,在水里炸開。
張起靈看了他一眼,接過鑰匙插進鎖眼。只聽“咔嗒”一聲輕響,石門緩緩向內(nèi)開啟,一股帶著淤泥味的濁氣涌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游進石門,里面是條狹窄的甬道,墻壁上嵌著長明燈,燈芯早已腐朽。張起靈從懷里摸出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芒,隱約可見甬道兩側的壁畫——畫的是南宋宮廷的宴飲圖,衣袂飄飄的仕女捧著酒壺,眉眼間竟有幾分像張月微。
吳邪看得有些發(fā)怔。他忽然想起白天在蘇堤上,張姐姐穿著月白色旗袍的樣子,風拂過她的衣角,也是這樣輕盈好看。
“跟上?!睆埰痨`的聲音在甬道里蕩開,帶著水汽的濕意。
吳邪連忙跟上,目光卻忍不住往壁畫上瞟。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那些仕女的眼睛在動,像是在嘲笑他心里那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竟然對張姐姐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可她明明是張大哥的人啊。
甬道盡頭是間圓形的耳室,室中央擺著個青銅鼎,鼎里積著厚厚的淤泥,淤泥里埋著些碎瓷片。張起靈正蹲在鼎邊查看,吳邪卻被角落里的一個木箱吸引了。
箱子上了鎖,鎖是黃銅做的,刻著“淳熙三年”的字樣。他想起爺爺筆記里說,南宋的箱子常用機關鎖,正想找找機關在哪,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別動?!睆埰痨`的聲音低沉,目光落在箱子的鎖扣上,“是翻板鎖,一碰就會掉進底下的流沙坑?!?/p>
吳邪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后背驚出一層冷汗。他看著張起靈利落地用刀挑開鎖芯,動作干脆利落,再想想自己剛才的冒失,臉頰頓時有些發(fā)燙。
“謝謝張大哥?!?/p>
張起靈沒應聲,只是打開箱子,里面鋪著防潮的油紙,紙下是些泛黃的卷宗,卷宗旁放著個巴掌大的玉印,印上刻著個“張”字。
“是這個?!彼闷鹩裼?,眼底閃過一絲釋然。
就在這時,耳室的地面突然輕微震動起來,頭頂落下簌簌的塵土。張起靈臉色一變:“快走,石門要關了!”
三人原路返回,剛游出石門,就見身后的石壁“轟隆”一聲合上,激起巨大的水花。吳邪嗆了口湖水,被張起靈一把拉上岸邊,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
張月微連忙遞過水壺,拍著他的背:“沒事吧?有沒有嗆到水?”
她的指尖帶著溫熱的溫度,落在他的背上,像有團小火苗順著那處蔓延開。吳邪的心跳又亂了,咳嗽得更厲害,好不容易才緩過來,抬頭時正對上她關切的目光,慌忙低下頭:“我沒事,張姐姐,就是有點累。”
張起靈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正拿著那塊玉印翻看。玉印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印底的紋路與三星堆青銅門的云雷紋隱隱呼應。
“是張家守護玉脈的憑證?!彼吐暤?,將玉印遞給張月微,“有了這個,以后不會再有人來騷擾玉脈了?!?/p>
張月微接過玉印,指尖撫過冰涼的印面,忽然笑了:“總算結束了?!?/p>
吳邪看著她的笑,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他知道,等處理完這些事,張大哥和張姐姐就會離開杭州,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這個念頭讓他胸口發(fā)悶,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那個……”他猶豫著開口,“張姐姐,你們接下來……還在杭州待多久?我知道有家面店的片兒川特別好吃,明天我請你們?nèi)コ园???/p>
張月微想了想:“應該還會待幾天,想逛逛西湖的其他地方?!?/p>
吳邪眼睛一亮:“那我給你們當向?qū)О?!我知道靈隱寺的素面最好吃,龍井村的新茶剛下來,還有……”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張月微耐心地聽著,偶爾點頭應和,嘴角始終帶著溫柔的笑意。
張起靈站在一旁,看著吳邪泛紅的耳根和躲閃的目光,淺琉璃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卻什么也沒說,只是不動聲色地往張月微身邊靠了靠,擋住了吳邪投來的目光。
夜風吹過湖面,帶著桂花的甜香。吳邪看著月光下并肩而立的兩人,男的挺拔,女的溫婉,像幅渾然天成的畫,而他自己,像是畫外多余的墨點。
他忽然有點羨慕張大哥。能一直陪在張姐姐身邊,看她笑,聽她說話,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用力按了下去。他低下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小聲道:“那……明天早上我在斷橋等你們?”
“好啊?!睆堅挛⑿χ饝?/p>
看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吳邪摸了摸懷里剩下的半塊定勝糕,糕點已經(jīng)涼了,甜香卻依舊。他忽然覺得,有些心事,就像這定勝糕的甜,只能悄悄藏在心里,說不得,也道不得。
月光灑在他年輕的臉上,映出幾分茫然,幾分酸澀,還有幾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歡喜。西湖的水依舊靜靜流淌,像是藏著無數(shù)少年人的心事,在夜色里,無聲無息地發(fā)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