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皓彈完最后一個音，手指虛脫般離開琴

鍵。他習慣性地從口袋里摸出那個小小的白色

藥瓶，擰開。藥片倒在微微汗?jié)竦恼菩模l(fā)出

細碎的聲響。七顆小小的、圓形的藥片，顏色

形狀一模一樣，是他每日必須吞咽的"秩序",

用以對抗體內那場永無休止的混亂風暴。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得像尊雕塑的朱志鑫忽然

動了。他抬起頭，視線精準地落在蘇新皓攤開

的掌心，黑曜石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七

顆藥片。他伸出纖細的手指，隔空點了點，嘴

唇無聲地開合，像是在默數。

數到七，他平板無波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打破

了一室的寂靜：

"七顆。"

"和昨天一樣。"他補充道，語氣里帶著一種確

認了某種宇宙恒定法則般的篤定和微不可查的

放松。然后，他又重新低下頭，把自己縮回那

個安全的殼里。

蘇新皓看著掌心的藥片，又看看地上那個重新

蜷縮起來的安靜身影。窗外，暮色四合，灰暗

更濃，但掌心里那七顆小小的藥片，卻因為一

個自閉癥少年對數字的執(zhí)拗確認，仿佛帶上了

一點微弱卻真實的溫度。

02.

夏末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天空像是被巨大的

墨汁浸透，驟然沉黑下來，緊接著，密集的雨

點便瘋狂地砸向大地，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連綿

不斷的轟鳴?？耧L卷著豆大的雨滴，猛烈地拍

打著窗戶玻璃，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聲。一道

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將昏暗的房間照得

亮如白晝，幾秒后，沉悶得讓人胸口發(fā)緊的驚

雷便滾滾碾過。

蘇新皓正蜷縮在客廳沙發(fā)角落，試圖用一本攤

開的書隔絕外界。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聲光

轟炸，如同無數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穿了他

勉力維持的脆弱屏障。一股熟悉的、冰冷的麻

痹感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心臟像是被一只無

形的手狠狠攥住，擠壓得他無法呼吸。眼前的

一切開始旋轉、模糊、褪色，只剩下令人窒息

的灰白。書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

在地板上。巨大的虛無感和無法言說的沉重徹

底淹沒了他，將他拖向深淵。

他想逃。逃到一個絕對黑暗、絕對寂靜的地

方，一個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的地方。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他幾乎是手腳并用

地爬下沙發(fā)，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困獸，憑著本

能跌跌撞撞地沖向父母臥室。目標明確一一墻

角那個巨大的、深色的木質衣柜。他猛地拉開

柜門，一股混合著樟腦丸和舊織物氣息的微涼

空氣撲面而來。里面掛著的衣服像一排沉默的

影子。他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用盡最后一點

力氣把柜門在身后拉上。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狹小的空間隔絕了大部

分狂暴的雨聲和雷聲，只剩下沉悶的、被布料

過濾過的嗡鳴。然而，這物理上的隔絕絲毫沒

能緩解內心的崩塌。蘇新皓把自己緊緊縮成一

團，額頭抵著冰冷的柜壁，牙齒無法控制地咯

咯作響。絕望的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滾燙地

滑過冰冷的臉頰，滴落在黑暗里。巨大的悲傷

和虛無像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將他淹

沒、吞噬。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細微的、破碎

的嗚咽，身體在不可抑制地顫抖。世界只剩下

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和胸口撕裂般的痛

楚。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縮了多久，時間在崩潰的邊

緣失去了意義。直到一陣極其輕微、規(guī)律的

"叩、叩、叩"聲，透過厚重的柜門，固執(zhí)地鉆

進他被絕望塞滿的耳朵。

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接著又是三

下："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