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的頭痛是從太陽穴炸開的。

像有無數(shù)把鈍刀在顱腔內(nèi)攪動，記憶碎片如決堤的洪水，帶著撕裂般的痛感涌入識?！?/p>

是墨淵少年時站在青崖山巔，黑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問他“你選天下還是選我”時，眼底壓抑的偏執(zhí)；是他拒絕后，墨淵轉(zhuǎn)身離去時，黑袍下擺掃過石階的冷寂；是多年來墨淵一次次以“關(guān)心”為名的試探，那些被他忽略的眼神、被他解讀為“野心”的執(zhí)念，此刻都清晰得像刀刻斧鑿。

還有念塵遞來的山藥粥熱氣，藥圃里凝露草的露珠，松樹下練劍時“劍要快，心要靜”的低語……這些溫暖的碎片與墨淵的偏執(zhí)交織，像冰火相撞，炸得他識海劇痛。

“啊——！” 清玄猛地抱住頭，身體劇烈蜷縮，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桌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著掌心的布料和碎石。布料上的靈力與碎石的溫度，像兩把鑰匙，強行撬開了所有被塵封的記憶閘門。

“清玄！” 墨淵和念塵同時驚呼。

墨淵想上前，卻被念塵用斷劍攔住。念塵的劍刃抵著墨淵的咽喉，眼神赤紅：“別碰他！” 他能感覺到清玄的靈力在劇烈暴走，那是記憶恢復(fù)時的痛苦掙扎，每一絲波動都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清玄在劇痛中抬起頭，琉璃色的眸子里不再是茫然，而是翻涌的驚濤駭浪。他的目光掠過念塵，帶著一閃而過的疼惜，隨即定格在墨淵臉上，那眼神復(fù)雜得像揉碎的星光，有震驚，有失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荒謬。

“墨淵……” 清玄的聲音嘶啞，帶著剛從劇痛中掙脫的顫抖，“你……”

他想說什么？想問“你為何如此”？還是想斥“你太偏執(zhí)”？話到嘴邊，卻被記憶里墨淵那些隱晦的舉動堵住——墨淵送他的那株黑靈芝，其實是用自身精血培育的，他當時只當是“鞏固靈力”；墨淵毀掉他與其他修士的書信，他只當是“防魔道竊密”；墨淵一次次在他面前詆毀念塵，他只當是“道不同的偏見”……

原來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全是墨淵扭曲愛意的蛛絲馬跡。他以為墨淵的執(zhí)念是“青崖秘錄”，是“天下權(quán)柄”，卻從沒想過，這一切的根源，竟是對他本人近乎瘋狂的占有。

“我怎么了？” 墨淵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頭一緊，隨即冷笑起來，黑袍無風(fēng)自動，黑氣在他周身翻涌，“清玄，你終于記起來了？記起我對你的好，記起誰才是真心對你的人？” 他往前一步，逼開念塵的劍刃，眼神灼熱地盯著清玄，“我對你的想法，從來都沒變過！從在青崖山第一次見你，我就想把你留在身邊，讓你眼里只有我一個人！”

“你瘋了。” 清玄的聲音陡然變冷，像淬了冰的玉，“我待你，雖不算親近，卻也從未虧待。你要修煉資源，我贈你；你要陣法心得，我傳你；你說要‘正道’，我信你……” 他的頭痛再次襲來，扶著石桌才能站穩(wěn)，語氣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失望，“可你要的，從來不是這些?！?/p>

他終于明白，為何墨淵的“野心”總圍著他轉(zhuǎn)，為何墨淵要毀掉他的記憶，為何墨淵要編造那樣的謊言——墨淵要的不是一個并肩的盟友，而是一個被剝奪意志、只屬于他的“清玄”。這種想法，比單純的奪權(quán)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虧待？” 墨淵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攥住清玄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你對一株草都比對我用心！你教念塵練劍時的溫柔，你看藥圃時的專注，哪一次分給過我？！”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戳穿的瘋狂，“我要的不多，只是你的眼里有我！可你連這點都吝嗇！”

清玄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卻沒掙扎。他看著墨淵眼底的偏執(zhí)，像看到了一面扭曲的鏡子，照出自己過往的疏忽——他總以“大道”為念，以為克制情感是修士本分，卻沒察覺這份“疏離”，竟成了滋養(yǎng)墨淵偏執(zhí)的土壤。

“我的心，在藥圃，在蒼生，在大道……” 清玄緩緩抽回手，動作平靜卻堅定，“從不在你想要的地方。墨淵，你錯了，錯把執(zhí)念當深情，錯把占有當擁有?！?/p>

“我沒錯！” 墨淵怒吼著揮出黑氣，直撲清玄面門，卻在距離一寸處被一道金光擋住——是清玄脖頸處的陣紋徹底亮起，與他體內(nèi)復(fù)蘇的靈力共鳴，形成一道金色屏障。

念塵趁機上前，將清玄護在身后，斷劍直指墨淵：“師父說得對，你從來都不懂他。”

墨淵看著那道金光，看著清玄眼底徹底的疏離，看著念塵與清玄之間無形的默契，終于意識到，他輸了。輸在清玄的記憶終究復(fù)蘇，輸在清玄的“大道”里從來沒有他的位置，輸在那份被他鄙夷的、念塵與清玄之間的羈絆，遠比他的偏執(zhí)堅固。

“好……好一個清玄……” 墨淵的笑聲凄厲，像受傷的野獸，黑氣在他周身暴漲，幾乎要吞噬整個院子，“既然我得不到，那誰也別想得到！”

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向院角的空地，那里埋著他早已布下的引爆符——他要炸毀這里，讓清玄和念塵同歸于盡，哪怕只?；覡a，也要留在他身邊。

“墨淵！” 清玄厲喝一聲，指尖并作劍指，金色靈力如箭般射向墨淵后心。這一次，他的靈力里沒有絲毫猶豫，只有斬斷孽緣的決絕。

金光穿透黑氣，擊中墨淵的瞬間，引爆符的火光也沖天而起。爆炸聲中，墨淵的身影在黑氣里搖晃，他回頭看向清玄，眼神里沒有恨，只有一片癡迷的絕望，像在說“你看，我終究為你瘋了”。

黑氣散去時，墨淵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縷殘魂的氣息，消散在夜風(fēng)里。

院子里一片狼藉，燈籠碎裂，藤蔓燒焦。清玄扶著石桌，還在承受記憶復(fù)蘇的余痛，臉色蒼白，卻眼神清明。他看向念塵，看到念塵后背滲血的傷口，看到他緊握斷劍的手，看到他眼底未散的擔(dān)憂，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念塵，”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卻溫柔得像青崖山的雪，“扶我回去?！?/p>

念塵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扶住清玄的胳膊。清玄的身體還有些虛晃，卻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完全庇護的“阿玄”，也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清玄先生”，而是一個有血有肉、帶著傷痕卻依舊堅定的師父。

月光重新灑滿院子，照亮了角落的藥鋤，照亮了那塊磨心石，照亮了念塵懷里那半塊白袍布料。清玄低頭看著這些，頭痛漸漸平息，心底卻泛起復(fù)雜的漣漪——原來那些被遺忘的時光里，藏著這么多執(zhí)念與深情，傷害與守護。

“師父，” 念塵輕聲問，“還疼嗎？”

清玄搖了搖頭，抬頭看向青崖山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格外清澈，像他此刻終于通透的心。

“不疼了。” 他說，“我們回家?！?/p>

這一次，沒有謊言，沒有隱瞞，只有兩個靈魂，在經(jīng)歷過撕裂與考驗后，終于能并肩走向真正的歸途。藥圃的靈草還在等澆水，青崖山的月光還在等故人，而那些深埋的過往，終將在時光里，慢慢沉淀成歲月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