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東海的船行至第三夜，起了場大霧。

霧氣裹著寒意，貼在船板上凝成細(xì)霜。念塵坐在船艙門口，借著月光擦拭竹劍，劍穗上的影草纖維在霧中微微發(fā)亮。清玄在艙內(nèi)整理古籍，指尖翻過“歸墟靈戾考”那一頁時，忽然低低地咳了一聲。

“師父？” 念塵推門而入，見清玄用帕子捂著嘴，帕角滲出極淡的血絲，與極北冰原咳的血不同，這次的血色偏暗，帶著鐵銹般的腥氣，“您又不舒服了？”

清玄搖了搖頭，將帕子藏進袖中，指尖捏著歸墟引，玉牌的溫潤似乎能壓下體內(nèi)的寒意：“老毛病了，霧重而已?！?他抬頭時，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黑氣，快得像錯覺，“這霧不對勁，帶著戾氣，你把護憶散撒在船艙周圍?！?/p>

念塵應(yīng)聲去取藥粉，轉(zhuǎn)身時瞥見清玄放在桌上的手——那只總是穩(wěn)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顫抖，指尖的金色陣紋黯淡下去，像將熄的燭火。他心頭一緊，剛想追問，就見清玄猛地捂住胸口，身體向后倒去。

“師父！” 念塵撲過去扶住他，清玄的身體燙得驚人，皮膚下隱約有黑氣游走，像被什么東西在體內(nèi)啃噬，“您怎么了？！”

清玄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只咳出更多暗血，濺在念塵的衣袖上，與共生紋的淺金紋路相觸，發(fā)出“嗤”的輕響。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念塵懷里的歸墟引，玉牌在此時突然變得冰涼，表面浮現(xiàn)出細(xì)密的裂紋，裂紋里滲出黑色的汁液，與清玄咳出的血同源。

“是……歸墟引……” 清玄的聲音細(xì)若游絲，指尖奮力指向玉牌，“有……毒……”

這是他說的最后三個字。

下一刻，清玄的頭歪向一側(cè)，指尖垂落，脖頸處的金色陣紋徹底熄滅，像燃盡的灰燼。船艙里的霧突然變得濃郁，卷著黑色的絲線從門縫涌入，觸碰清玄的身體時，發(fā)出滿足的嘶鳴，卻在靠近念塵的共生紋時被彈開。

念塵抱著清玄漸漸變冷的身體，整個人僵在原地。霧中的黑氣、歸墟引的裂紋、清玄最后的眼神……無數(shù)碎片在腦海里沖撞，最終匯成一個名字——幽冥閣。是他們，在歸墟引上動了手腳，用戾靈的毒液偽裝成玉牌的溫潤，趁著清玄用靈力探查時侵入體內(nèi)，這毒專克守淵人的靈力，發(fā)作起來無聲無息，卻快得致命。

“不可能……” 念塵的聲音嘶啞，他顫抖著去探清玄的脈息，那里早已一片死寂，只有殘留的寒氣，像極北冰原的風(fēng)，“您說過要去歸墟見證的……您說過母親的影在那里……”

船外傳來云松的呼喊，霧氣太重，他擔(dān)心出事。念塵猛地抹掉臉上的淚，將清玄的身體放平，蓋上那件加絨的披風(fēng)——那是他特意讓人縫制的，終究沒能護住師父抵御這徹骨的寒。

他拿起桌上的古籍，清玄最后翻開的那頁，空白處有新寫的字跡，是用指尖的血寫的，歪歪扭扭：“歸墟引有詐，是幽冥閣殘部仿造，真玉在……” 后面的字被血糊住，只剩個模糊的“沙”字。

沙？是沙老？還是沙淵？

念塵將古籍揣進懷里，握緊竹劍，劍穗的影草纖維在霧中劇烈晃動，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他低頭看著清玄平靜的面容，忽然想起落霞城客棧門口，師父替他系劍穗時的專注，想起黑風(fēng)谷并肩對抗影主時的默契，想起青崖山藥圃里，那句“守好自己，便是守好天下”。

“師父，” 念塵的聲音輕得像霧，“您沒說完的話，我會找到答案。您沒走完的路，我會接著走?！?/p>

他推開門，霧氣撲面而來，帶著濃重的戾氣。云松舉著火把站在甲板上，臉色凝重：“念塵師弟，霧里有異動，像是……”

“我知道?！?念塵打斷他，眼底的悲痛已被冰冷的決心取代，竹劍的共生紋在霧中亮起前所未有的金光，“是送葬的來了。”

霧氣深處，傳來幽冥閣特有的骨哨聲，尖銳而得意。念塵握緊劍，轉(zhuǎn)身最后看了眼船艙門口的方向，那里仿佛還坐著那個溫潤的身影，指尖摩挲著歸墟引，等著他回去討論星軌與歸期。

但他不能回頭了。

清玄的“暴斃”不是結(jié)束，是把未竟的使命，狠狠砸在了他的肩上。東海的礁石還在霧中等待，歸墟的入口藏在星軌之下，而他，必須帶著師父的遺愿，帶著那份藏在遞水縫衣里的溫度，獨自走下去。

船板上的霜越來越厚，像一層冰冷的裹尸布。念塵提著劍走向船頭，霧氣在他周身分開，竹劍的金光刺破黑暗，映出他年輕卻已染上風(fēng)霜的臉。

這一路，從此只剩他一人，但他知道，師父的影，會像青崖山的月光，永遠落在他前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