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yī)實驗室的熒光燈刺得花落眼睛發(fā)疼。她盯著檢測儀上跳動的曲線，耳邊是法醫(yī)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聲音：
"樣品A，也就是通風管道收集的紅色顏料粉末，檢測出二甲基亞硝胺成分，濃度0.3%。"
花落握緊了椅子扶手。這個名詞她從未聽過，但那冰冷的專業(yè)語調已經讓她的胃部絞緊。
"樣品B，林芮女士尸檢報告中血液樣本比對結果..."法醫(yī)推了推眼鏡，"相同物質，濃度0.5%，足以導致急性肝衰竭。"
花雨站在花落身旁，臉色比實驗室的墻壁還白："所以...我生母不是車禍..."
"理論上，這種劑量的毒素會在幾小時內引發(fā)劇烈腹痛和意識模糊。"法醫(yī)繼續(xù)道，"如果當時她在駕車..."
"就是謀殺。"花落輕聲說，聲音在空曠的實驗室里顯得異常清晰。
法醫(yī)點點頭，遞過一份報告："更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二甲基亞硝胺是特殊改性版本，添加了紅色素和植物香料掩蓋氣味。根據數據庫比對，與本市化工廠1996年申報的專利配方一致。"
花落接過報告，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專利所有人一欄赫然寫著"東方化工集團"——李家控股的企業(yè)。
"我們需要重新立案調查。"負責此案的鄭警官嚴肅地說，"但有個問題——當年林芮車禍的所有現場照片和毒理報告原件都失蹤了，只有電子檔案里這份簡略記錄。"
"被人為刪除了？"花落問。
"不，更像是...從未完整存在過。"鄭警官苦笑，"二十三年前的技術限制，很多證據只保留關鍵頁。"
花雨突然開口，聲音嘶啞："顏料配方...是我生母發(fā)明的。她日記里提到過用藏紅花和鐵銹制作特殊紅色。"
法醫(yī)眼睛一亮："那就對了！這種毒素在天然鐵銹中微量存在，但提純到這種濃度需要專業(yè)設備。兇手可能是利用了她的配方，混入了工業(yè)提純毒素。"
離開警局時，天已全黑?；ㄓ暌谎圆话l(fā)地走在前面，背影僵硬得像塊木板?；渲浪趶娙糖榫w——每當花雨極度憤怒或悲傷時，就會這樣緊繃著，仿佛松懈一絲就會崩潰。
"我們去哪？"花落輕聲問。
"圖書館。"花雨頭也不回，"查東方化工的資料，還有...藏紅花的藥用記錄。"
花落快走幾步與她并肩，悄悄勾住她的小指?；ㄓ甑氖种副鶝觯诮佑|的瞬間微微回握。
市圖書館燈火通明，盡管已是晚上九點。老周見到她們，什么也沒問，直接帶他們去了特藏室。
"東方化工的檔案在三樓企業(yè)資料區(qū)。"老周遞過鑰匙，"需要什么直接拿，不用登記。"
花落感激地點頭，但花雨已經沖上樓去。她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圖書館里回蕩，像急促的鼓點。
三小時后，花落從一堆發(fā)黃的地方志中抬起頭，揉了揉酸痛的頸椎?；ㄓ曜趯γ?，面前攤開著十幾本化工專業(yè)期刊，指尖在某一頁上留下深深的壓痕。
"找到了。"花雨聲音平板，"1996年第四期《化工學報》，李家申請的專利詳述?？催@個實驗流程圖——用的是林芮的提取方法，但增加了毒素提純步驟。"
花落湊過去看。確實，論文署名是"李明遠等"，但實驗部分明顯借鑒了某種民間工藝，而配圖風格與《百花圖譜》如出一轍。
"盜竊加謀殺。"花雨冷笑一聲，合上期刊時震起一片灰塵。
花落正要說話，手機突然震動。鄭警官發(fā)來消息："緊急：文化宮附近三個路口的監(jiān)控記錄被刪，恢復難度大。操作日志顯示刪除指令來自文化局主機，登錄ID與你案相關。"
緊接著又一條："比對筆跡確認，與當年查封令簽字人相同。此人現為文化局副局長。"
花落把手機遞給花雨，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明白了其中含義——當年的迫害者仍在掩蓋真相，而且就在體制內部。
"我們需要更多證據。"花雨站起來，在狹窄的資料室里來回踱步，"生母的信提到'所有證據已翻拍成微型膠片，原件藏于文化宮舞臺地板下'。但我們只找到素描..."
"也許還有別的藏匿點。"花落思索道，"陳教授提到過《天鵝湖》改編版中有密碼..."
花雨猛地停下腳步："蘇晴的信！養(yǎng)母說蘇晴臨終前寄給她一封信，提到林芮在編舞中藏了信息。"
她立刻撥通陳教授電話，但響了很久無人接聽?；淇戳搜蹠r鐘——午夜十二點零七分。
"太晚了，明天再..."
"不，就現在。"花雨眼神堅決，"養(yǎng)母這幾天一直沒睡好，這個點肯定還醒著。"
她們收拾資料離開特藏室。經過古籍區(qū)時，花落突然停下："等等，我記得有本《毒物志》提到過藏紅花與鐵銹的化學反應。"
花雨猶豫了一下："你先查，我去找養(yǎng)母。分頭行動效率更高。"
花落想反對，但看到花雨眼中燃燒的急切，只好點頭："保持聯系。"
古籍區(qū)的燈光比平時昏暗?；湔业侥潜尽侗静荻纠磔嬕?，小心地放在閱覽桌上。翻開脆弱的紙頁時，她聞到了歲月沉淀的氣息——墨香混合著淡淡的霉味。
"...藏紅花與鐵銹同煎，可得朱色汁液，然久服傷肝..."這段記載旁邊，還有不知哪位讀者用鉛筆寫的批注："參見《百花譜》第三十六頁。"
花落一怔?！栋倩ㄗV》？是筆誤還是...
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花雨"。接聽后，傳來的卻是陳教授顫抖的聲音：
"花落？花雨在你那兒嗎？"
"沒有，她去您那兒了..."花落的心突然懸到嗓子眼，"出什么事了？"
"她沒到！"陳教授的聲音幾乎變調，"我剛剛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短信，說要'像處理她母親一樣處理她'..."
花落雙腿發(fā)軟，不得不扶住桌子才沒跌倒。眼前浮現出花雨獨自走在夜路上的畫面，還有那輛二十三年前奪走林芮生命的"意外"車禍...
"我馬上報警。"她強迫自己冷靜，"您在家等著，萬一她..."
通話突然中斷?；渲負軒状味继崾緦Ψ讲辉诜諈^(qū)。她立刻撥通鄭警官電話，簡要說明情況，然后抓起背包就往外跑。
經過保安亭時，老周叫住她："這么急？"
"花雨失蹤了！"花落聲音發(fā)抖，"有人威脅要傷害她..."
老周臉色驟變，抓起外套和手電："我跟你一起找。"
夜色如墨?；浜屠现苎刂鴪D書館到陳教授家的路線搜尋，手電光束掃過每一個巷口、樹叢和轉角。花落的手機不斷刷新定位——花雨最后的位置共享顯示她在文化宮附近，但十分鐘前就停止了更新。
"文化宮后門！"老周突然說，"你們之前去過的那個地下室！"
他們趕到文化宮時，后門虛掩著。花落的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這是不祥的預兆。
地下室的走廊比記憶中還黑。手電光照出墻上的蜘蛛網和斑駁水漬，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渥咴谇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花雨？"她輕聲呼喚，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
沒有回應。
拐向東北角的儲物間時，花落突然聽到微弱的聲響——像是紙張翻動的聲音。她示意老周放輕腳步，慢慢推開虛掩的門。
手電光照出一個蹲在角落的身影。花雨轉過頭，臉上有淚痕，但眼睛亮得驚人。
"小花落？你怎么..."
花落沖過去抱住她，力道大得兩人都踉蹌了一下?；ㄓ晟砩嫌袎m土和汗水的氣味，但完好無損。
"你沒事！陳教授收到威脅短信，我以為..."花落的聲音哽住了。
花雨輕拍她的背："我手機沒電了。來這里的路上感覺有人跟蹤，就繞路甩掉了他們。"她舉起手中一封信，"看，我找到了蘇晴的信！"
老周在門口警戒，花落和花雨蹲在手電光下讀信。信紙已經泛黃，字跡娟秀但虛弱，像是病中所寫：
"雅琴：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世。不要難過，白血病帶走的只是肉體，我們的藝術永遠活著。
芮遇害前一周曾告訴我，《天鵝湖》改編版中藏著重要信息。她說第二幕奧杰塔獨舞的32個揮鞭轉，對應文化宮建筑平面圖的32個關鍵點，其中7個標記著證據藏處。
我已將芮的舞譜藏在市立舞蹈學院圖書館的《天鵝湖》總譜內，書架編號MT950.3。
永遠記住，藝術比生命更長。
晴 1999.3.21"
花雨的手指輕撫信紙上的日期："這是我生母'車禍'后兩年...蘇晴阿姨也走了。"
花落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那本《本草毒理輯要》："看這個批注。《百花譜》第三十六頁——會不會是《百花圖譜》？"
花雨立刻翻開通話記錄："得告訴鄭警官...等等，有未讀消息。"
鄭警官十分鐘前發(fā)來："已定位威脅短信發(fā)送位置：文化局辦公樓3層。搜查令正在申請中。另，林芮案原始檔案有線索，明早詳談。"
花落長舒一口氣，但隨即又繃緊神經——如果兇手就在文化局內部，而且已經盯上花雨...
"我們得離開這里。"老周突然說，"后門有動靜。"
三人迅速從消防通道撤離?；氐綀D書館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鋱猿謳Щㄓ耆T工休息室小睡，自己則繼續(xù)研究那本《毒物志》。
批注提到的《百花譜》第三十六頁...她突然想到，父親筆記本里似乎提過母親有本《百花譜》手抄本?？戳搜凼焖幕ㄓ?，她決定回家一趟。
清晨的家中，父親正在廚房煮粥。看到花落，他什么也沒問，只是盛了一碗推給她。
"爸，媽的那本《百花譜》還在嗎？"
父親擦手的手頓了頓："在書房最下層抽屜。為什么突然..."
"花雨收到死亡威脅。"花落簡短地說，"有人不想讓林芮案的真相大白。"
父親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轉身從壁櫥深處取出一個鐵盒："拿著這個。1997年我冒險保存的，本想等合適時機..."
鐵盒里是一卷微型膠片和幾張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文化局副局長與李明遠在某個餐廳交談，桌上擺著一疊文件——放大后隱約可見"專利轉讓"字樣。日期是1997年3月13日，林芮"車禍"前兩天。
花落顧不上多說，抓起鐵盒和《百花譜》就往外跑。父親在身后喊："注意安全！"
回到圖書館時，花雨已經醒了，正在電腦前瘋狂搜索什么?？吹交鋷Щ氐馁Y料，她跳起來："找到了！"
《百花譜》第三十六頁記載的是一種名為"赤鳶"的紅色顏料制作方法，與林芮的配方幾乎一致，但末尾多了一行小字："忌與綠礬同用，生大毒。"
"綠礬..."花落翻查《毒物志》，"硫酸亞鐵的俗稱，鐵銹的主要成分！"
"所以生母的配方本身無害，"花雨聲音發(fā)抖，"但若加入工業(yè)提純的硫酸亞鐵..."
花落打開父親的鐵盒："還有這個。專利轉讓的證據，以及..."
她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電話打斷。陳教授的聲音異常激動："小雨！鄭警官剛來電話，他們在文化局副局長辦公室搜到了當年刪除監(jiān)控記錄的證據，還有...一本日記，詳細記錄了李明遠如何策劃毒殺林芮！"
花雨跌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如紙?；涠自谒媲?，輕輕握住她的手，卻發(fā)現那雙手冷得像冰。
"二十三年..."花雨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們讓她看起來像個意外死亡的失敗藝術家..."
花落沒有說安慰的話。她默默打開電腦，調出自己這幾個月來收集的所有關于林芮的資料——新聞報道片段、少數幸存的作品照片、同行回憶文章...她按時間線排列，附上詳細注釋，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數字紀念館。
當花雨看到屏幕上的內容時，眼淚終于決堤。她俯身抱住花落，淚水打濕了對方的衣領。
"她會得到正義的。"花落輕聲承諾，"而你，會讓她真正的藝術生命延續(xù)下去。"
窗外，朝陽升起，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那本攤開的《百花譜》上。第三十六頁的邊緣，有一行幾乎褪色的鉛筆字："給婉，記住赤鳶的真正含義——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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