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手腕被冰冷而有力的手指牢牢扣住,尚清華幾乎是被漠北君半拖著離開了喧囂的獵場。
周圍的極光冰雪飛速倒退,凜冽的風(fēng)刮過臉頰,他卻奇異地感覺不到多少寒意。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握住的手腕上——魔王的指尖力度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控制欲,貼著他急速搏動的脈搏,那冰冷的溫度之下,似乎又隱隱傳遞過來一絲極細微的、壓抑著的什么。
不是憤怒。至少不全是。
尚清華腦子亂哄哄的,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和漠北君天神般(或者說魔神般)降臨擋在他身前的畫面交替閃現(xiàn),震得他心口發(fā)麻。
直到被帶回冰獄宮,踏入那間熟悉的、布滿古籍的偏殿,漠北君才松開手。
手腕上還殘留著冰冷的觸感和一圈淡淡的紅痕。尚清華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握住那里,心跳依舊快得不像話。
漠北君轉(zhuǎn)過身,銀白色的眼眸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鎖定在他身上。
“怎么回事?”聲音比平時更沉,更冷。
“我、我也不知道……”尚清華咽了口唾沫,努力回憶,“我就在那個攤位看石頭,然后……然后就聽到亂糟糟的,那頭熊就沖過來了……像是直接沖著我來的一樣……”他越說越后怕,聲音都帶上了顫音,“要不是大人您來得快,我、我估計就成肉餅了……”
漠北君眉頭蹙起,眼神銳利:“你看石頭時,周圍可有異常?”
“異常?”尚清華努力平復(fù)呼吸,仔細回想,“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異?!褪歉杏X有幾個魔族老是看我,眼神不太友好……對了!有一個穿著灰袍子的,個子不高,好像在我附近晃悠了好一會兒,后來就不見了……”
他當(dāng)時注意力都在幽熒石上,沒太在意,現(xiàn)在回想起來,確實有點可疑。
漠北君聽完,沒有說話,但周身的氣息明顯又冷了下去。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永恒的冰川,背影挺拔卻透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尚清華看著他,心里那股后知后覺的恐懼慢慢被另一種情緒取代。他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小聲開口:“那個……大人,剛才……謝謝您救我?!?/p>
漠北君的背影似乎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是極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這反應(yīng)太平靜了,平靜得讓尚清華心里那點莫名的期待落了空。他撓了撓頭,覺得自己可能又想多了。對于漠北君來說,救他大概就像隨手拂開一粒塵埃,只是不想自己的所有物被損壞而已。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再說話了。
殿內(nèi)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漠北君才轉(zhuǎn)過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時的冰冷無波。
“近日不要獨自外出?!彼畹?,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強硬。
“哦……好?!鄙星迦A乖乖點頭。經(jīng)過這么一嚇,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亂跑了。
“那塊石頭,”漠北君忽然又開口,“你喜歡?”
“?。俊鄙星迦A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幽熒石,連忙從懷里掏出來,“還、還行吧……就是覺得挺好看的,能量也挺特別,想著 maybe 能研究一下……”
漠北君走過去,從他手里拿過那塊幽熒石,指尖無意間擦過尚清華的掌心,帶來一陣冰涼的癢意。
尚清華手指蜷縮了一下。
漠北君打量著那塊石頭,指尖微微用力。
咔嚓。
幽熒石表面瞬間布滿了裂紋,內(nèi)部流轉(zhuǎn)的藍色光暈驟然變得耀眼,然后猛地黯淡下去,最后化作一捧毫無光澤的灰色粉末,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
尚清華:“?。?!” 他的兩顆冰核和小潤脈丹!
“能量駁雜,隱患甚多?!蹦本α怂κ郑Z氣平淡,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塊普通的土坷垃,“明日庫房里有一批新送來的‘靜海寒玉’,你去挑幾塊。”
靜海寒玉?!那可是比幽熒石珍貴百倍、能量純凈溫和、極難開采的頂級冰系靈材!有價無市的那種!
尚清華的眼睛瞬間又亮了,心痛瞬間被天上掉餡餅的狂喜取代:“真的嗎?謝謝大人!”
看著他瞬間陰轉(zhuǎn)晴、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模樣,漠北君移開目光,嘴角似乎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
“嗯?!彼琅f是那個冷淡的調(diào)子,“無事便休息吧?!?/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偏殿。
尚清華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又低頭看看地上那攤粉末,再想想即將到手的靜海寒玉,心情如同坐了一場過山車,最后停在一個輕飄飄、暖呼呼的高度。
他好像……真的被罩著了?
這種被人護著、惦記著(雖然方式有點霸道)的感覺……好像……真的不賴?
他忍不住傻笑起來,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把那點殘留的驚嚇徹底滾沒了。
另一邊,漠北君并未回主殿,而是直接去了刑殿。
地底深處的刑殿陰冷肅殺,比冰獄宮其他地方更添幾分血腥和恐怖的氣息。
之前那兩名失職的侍衛(wèi)已被剝?nèi)ゼ纂校蛟诒涞男厣鲜苄?,噬魂鞭每一次落下都帶起一片血霧和壓抑的悶哼,但他們咬緊牙關(guān),一聲求饒都不敢發(fā)出。
漠北君高坐于上,面沉如水,聽著手下匯報初步調(diào)查結(jié)果。
“……隔離結(jié)界被人為破壞了一處薄弱點,手法很隱蔽,像是內(nèi)部人所為?!?/p>
“冰甲爆熊事先被喂食了刺激狂性的藥物‘赤焰菇’的粉末?!?/p>
“交易區(qū)附近的守衛(wèi)在那個時間段被臨時調(diào)開片刻?!?/p>
“有一個穿著灰袍的低等魔仆失蹤了,正在追查?!?/p>
一條條線索匯聚,指向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這不是意外,而是一場針對尚清華的、精心策劃的謀殺。
殿內(nèi)氣氛壓抑得可怕。所有魔族都屏息凝神,不敢抬頭看王座上那位周身寒氣幾乎要實質(zhì)化的君王。
漠北君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扶手,每一下都像敲在眾魔的心尖上。
“巴魯特?!彼従?fù)鲁鲞@個名字。
下方跪著的一名將領(lǐng)猛地一顫。
“是你手下的人,調(diào)開了守衛(wèi)?”漠北君的聲音很輕,卻比噬魂鞭更讓人膽寒。
那將領(lǐng)冷汗涔沔,伏地不敢言語。
“看來,鐵弦的教訓(xùn),還不夠?!蹦本酒鹕?,一步步走下臺階,停在那將領(lǐng)面前, shadow 將他完全籠罩,“本座的人,你也敢動?”
“君上饒命!屬下……屬下只是一時糊涂!是巴魯特他……他慫恿屬下!說只是給那個人族一點教訓(xùn),讓他知難而退……”將領(lǐng)嚇得語無倫次。
“教訓(xùn)?”漠北君冷笑一聲,指尖凝出一縷極寒的冰焰,“用冰甲爆熊給一點教訓(xùn)?”
那冰焰飄落到將領(lǐng)身上,瞬間蔓延開來!將領(lǐng)發(fā)出凄厲無比的慘叫,身體表面迅速凝結(jié)冰霜,內(nèi)部卻仿佛有烈火灼燒,冰與火兩種極致的痛苦同時爆發(fā),讓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過片刻,那將領(lǐng)便在極度痛苦中化作一具焦黑的冰雕,生機斷絕。
整個刑殿鴉雀無聲,所有魔族都嚇得瑟瑟發(fā)抖。
漠北君看都沒看那具尸體,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如同最終審判,回蕩在死寂的刑殿中,“巴魯特部落,除名。所有參與此事者,極刑。”
“再有妄動者,猶如此例?!?/p>
……
消息很快傳回了偏殿。
尚清華正美滋滋地規(guī)劃著怎么用靜海寒玉做個新法器,就聽到門外守衛(wèi)低聲議論著刑殿里發(fā)生的事情和漠北君冷酷的處理手段。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一股寒意,比這冰宮的溫度更刺骨,悄然從腳底升起。
他這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身處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而漠北君……終究是那個殺伐果斷、視生命如草芥的北境魔王。
那些偶爾流露出的、讓他錯覺的溫和與包容,或許只是冰山一角下的錯覺。
自己對于他來說,或許真的只是一個有趣的、暫時有用的所有物。一旦觸及逆鱗,或者失去價值,下場絕不會比刑殿里那些魔族好多少。
尚清華抱緊了被子,剛剛那些輕飄飄、暖呼呼的感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沉甸甸的現(xiàn)實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與恐懼。
他縮進床榻最里面,望著窗外冰冷的極光,一夜無眠。
而主殿內(nèi),漠北君獨自站在冰鏡前。鏡中映出的不再是偏殿的情景,而是尚清華蜷縮在床上、睜著眼睛不安茫然的模樣。
魔王冰冷的指尖輕輕拂過鏡面,銀白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無人能懂的復(fù)雜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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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桐嚼嚼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