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冰狩大會當日，北境獵場旌旗招展，魔氣沖天。
各式各樣的魔族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有高大魁梧、身覆鱗甲的冰原巨魔，有身形飄忽、眼眸幽藍的雪妖，有騎著猙獰冰狼的騎士，也有氣息古老、穿著繁復傳統(tǒng)服飾的貴族?？諝庵袕浡鴦C冽的寒意、血腥氣以及魔族特有的強大威壓。
尚清華裹著一件漠北君派人送來的厚實裘袍——雪白的毛領(lǐng)襯得他臉更小了，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既緊張又興奮地躲在漠北君身后半步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一個人族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就像一滴墨水滴進了雪地，格外扎眼。
所到之處，幾乎所有魔族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好奇、審視、輕蔑、敵意……各種視線幾乎要把他戳穿。尤其是那些老一輩、氣息更為強大的魔族，看他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飾的冰冷與排斥。
漠北君卻仿佛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一身玄色冰紋王袍，銀發(fā)高束，面容冷峻，周身散發(fā)著不容置疑的王者威儀，一步步走向獵場最高處的主位。所過之處，魔族紛紛躬身行禮，自動讓開道路，無人敢直視，更無人敢對跟在他身后的尚清華提出半點異議。
尚清華亦步亦趨地跟著，感受著前方那道挺拔背影帶來的無形庇護，心里那點不安漸漸被一種狐假虎威的踏實感取代。
大會開始，號角長鳴。
首先是各部落勇士的演武展示。魔氣縱橫，冰刃閃爍，各種強大的血脈天賦和戰(zhàn)斗技巧看得尚清華眼花繚亂，嘖嘖稱奇，職業(yè)病發(fā)作，恨不得立刻掏出小本本記下來當素材。
接著是傳統(tǒng)的冰原狩獵環(huán)節(jié)。大批魔族勇士呼嘯著沖入被結(jié)界籠罩的廣闊獵場，追殺那些被特意放入的強大冰系兇獸。場面一度十分混亂而熱血。
漠北君并未下場，只是端坐主位，面無表情地看著下方的狩獵。偶爾有特別出色的表現(xiàn)，他會幾不可查地點一下頭。而每當這時，尚清華就會敏銳地察覺到，下方那位被魔王肯定的勇士及其部族，都會顯露出極大的榮耀和激動。
“看來拍馬屁是各族通用技能……”尚清華暗自嘀咕。
中途，有侍從奉上獵場新獵殺的兇獸身上最鮮嫩的部位烤制而成的肉食和冰原特有的烈酒。漠北君揮揮手，讓人另給尚清華準備了一份全熟的、且用靈植去除了魔氣的肉排和一杯果汁。
這個小細節(jié)自然沒逃過下面那些魔族的眼睛，引來更多意味不明的注視。
宴會氣氛正酣時，一位身材高壯、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疤痕的魔族將領(lǐng)——似乎是某個大部落的首領(lǐng)——端著酒杯走上前來，先是向漠北君行了禮，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尚清華身上。
“君上，今日盛會，難得一見。不知您身后這位……人族朋友，有何過人之處，竟能得君上如此青眼，伴駕左右？”他話語看似客氣，實則帶著明顯的挑釁和試探，“我北境兒郎最敬強者，不知這位朋友，可敢下場一試身手，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場內(nèi)瞬間安靜了不少，許多魔族都帶著看好戲的神情望過來。
尚清華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果汁都不甜了。來了來了！經(jīng)典的找茬環(huán)節(jié)！
他正想發(fā)揮自己慫包本色趕緊認輸保平安，卻聽漠北君冷冷開口：
“巴魯特，你在質(zhì)疑本座的眼光？”
那名叫巴魯特的將領(lǐng)臉色微變，連忙低頭：“屬下不敢！只是……兄弟們確實好奇，絕無他意！”
漠北君端起酒杯，指尖在杯沿輕輕一點，一層冰霜瞬間蔓延而上，整個獵場的溫度都仿佛驟降幾度。
“本座的人，”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魔族耳中，“無需向任何人證明什么?！?/p>
霸道！護短！
尚清華聽得心臟怦怦跳，一邊覺得漠北君這話帥炸了，一邊又覺得自己這“紅顏禍水”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
巴魯特臉色一陣青白，終究不敢再說什么，訕訕地退了下去。
經(jīng)此一遭，再無人敢明面上挑釁尚清華。但暗地里，那些探究和不善的目光只多不少。
尚清華坐立難安，小聲對漠北君道：“大人……我、我能不能去那邊看看？就那個賣冰髓礦石和獸骨的攤位！我保證不亂跑！”他實在受不了這種被全場矚目的壓力了，急需找個角落喘口氣。
漠北君瞥了他一眼，點了下頭，又對身旁的侍從吩咐了一句：“跟著他。”
兩名氣息沉凝的魔族侍衛(wèi)立刻無聲地出現(xiàn)在尚清華身后。
尚清華如蒙大赦，趕緊溜下高臺，擠進了獵場邊緣相對熱鬧的交易區(qū)。這里聚集了不少魔族擺攤交換物資，各種奇特的礦石、獸骨、草藥、符文道具琳瑯滿目，看得他眼花繚亂，暫時忘記了剛才的緊張。
他在一個攤位前停下，被一塊散發(fā)著幽幽藍光、內(nèi)部仿佛有星河流轉(zhuǎn)的礦石吸引了注意力。
“老板，這個怎么換？”他拿起那塊礦石仔細端詳，觸手溫潤，蘊含著精純的冰系能量。
攤主是個干瘦的雪妖，瞇著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三顆上品冰核，或者等值的靈藥。”
“三顆？太貴了吧！”尚清華下意識地討價還價，“這‘幽熒石’雖然少見，但能量不穩(wěn)定，淬煉起來極其麻煩，失敗率超高！一顆半！最多兩顆！”
那雪妖攤主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一個人族居然對魔族礦材如此了解，而且一語道破了關(guān)鍵。
“你……你怎么知道？”
“呃……”尚清華卡殼了，總不能說這玩意兒是他自己瞎編設(shè)定的吧？他支吾道，“書上看的……少廢話，兩顆換不換？”
就在他和攤主磨嘰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幾個身影交換了一個眼神，悄然沒入了人群。
尚清華最終以兩顆冰核加一小瓶他自己煉制的、適合雪妖體質(zhì)的潤脈丹（用邊角料搓的）換到了那塊幽熒石，正美滋滋地準備再去別的攤位逛逛，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驚呼和混亂的咆哮聲！
他猛地回頭，只見一頭足有兩人高、通體覆蓋著厚重冰甲、雙眼赤紅的巨熊狀兇獸，不知為何竟沖破了獵場內(nèi)部的隔離結(jié)界，發(fā)狂般地向交易區(qū)沖來！
是“冰甲爆熊”！一種極其兇猛、一旦受驚就會陷入瘋狂破壞狀態(tài)的冰原兇獸！
“快跑啊！”
“守衛(wèi)！守衛(wèi)呢！”
交易區(qū)瞬間大亂，魔族們驚呼四散。
那冰甲爆熊顯然受了什么刺激，直直地朝著尚清華這個方向沖來！它龐大的身軀撞翻了好幾個攤位，冰屑與雜物齊飛。
“我靠！”尚清華嚇得魂飛魄散，轉(zhuǎn)身就想跑，可混亂的人群將他擠得踉踉蹌蹌。跟在他身后的兩名侍衛(wèi)奮力想沖過來保護他，卻被驚慌失措的人群和倒塌的攤位阻擋。
那冰甲爆熊已然近在眼前，揚起巨大的、帶著鋒利冰刺的熊掌，帶著腥風和恐怖的威壓，朝著嚇傻了的尚清華狠狠拍下！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尚清華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未到來。
一聲沉悶的巨響和冰甲爆熊痛苦的咆哮在他身前炸開。
一股熟悉的、冰冷至極卻又讓他無比安心的氣息瞬間將他籠罩。
尚清華顫抖著睜開眼，看見一個挺拔的玄色背影擋在他身前。
漠北君不知何時已然出現(xiàn)，他甚至沒有動用武器，只是抬起一只手，便穩(wěn)穩(wěn)接住了那足以開山裂石的巨大熊掌！狂暴的魔氣在他周身翻涌，比那冰甲爆熊更加兇戾，更加冰冷！
“孽畜?！蹦本穆曇衾涞媚軆鼋Y(jié)靈魂。
他五指猛地收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冰甲爆熊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巨大的熊掌竟被硬生生捏得變形扭曲！
漠北君手腕一抖，一股恐怖的冰寒之力如同怒潮般沿著熊臂洶涌而上！瞬間，那龐大的兇獸從頭到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徹底冰封，化作一具猙獰的冰雕！
下一秒，漠北君屈指一彈。
砰！
冰雕轟然爆碎，化作漫天齏粉，紛紛揚揚落下，連一滴血都未曾濺出。
整個過程不過電光火石之間。
剛才還混亂不堪的交易區(qū)，此刻死寂一片。所有魔族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他們的君王如同碾死一只螞蟻般輕易地解決了那頭狂暴的兇獸，更看著他……將那個人族牢牢護在身后。
漠北君緩緩轉(zhuǎn)過身，銀白色的眼眸中殘存著未散的殺意和戾氣，但在觸及尚清華蒼白驚恐的臉時，那戾氣稍稍收斂，化為一層更深的冰寒。
他上下掃了尚清華一眼，確定他沒受傷，才冷聲問：“沒事？”
尚清華驚魂未定，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只會愣愣地點頭。
漠北君的視線越過他，落在那兩名終于擠過來的、面色慘白的侍衛(wèi)身上，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自行去刑殿領(lǐng)罰?！?/p>
兩名侍衛(wèi)渾身一顫，立刻跪地：“是！君上！”
這時，負責大會守衛(wèi)的將領(lǐng)也連滾爬爬地趕了過來，跪地請罪：“君上恕罪！是屬下失職！不知那畜生如何破了結(jié)界……”
漠北君卻沒理會他，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周圍驚魂未定的魔族，特別是在那幾個之前與巴魯特交談甚密的部落首領(lǐng)臉上停頓了一瞬。
那幾個首領(lǐng)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查?！蹦本粊G下一個字，聲音里的寒意讓所有魔族都不寒而栗，“今日之事，若無交代，爾等皆同罪?！?/p>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伸手——并非拎后領(lǐng)，而是抓住了尚清華的手腕，拉著他，在一片死寂和無數(shù)驚懼敬畏的目光中，轉(zhuǎn)身離開獵場。
尚清華手腕被漠北君冰冷的手指握著，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平靜的接觸下，蘊含著的未曾消散的磅礴力量和……一絲極細微的、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抬頭，看著漠北君線條冷硬的側(cè)臉，心跳如鼓擂，卻不再僅僅是因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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