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無邊無際的黑暗。
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溝,被萬噸的海水?dāng)D壓。意識是一縷被狂風(fēng)吹散的殘煙,在虛無中飄蕩、撕裂。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纏繞著靈魂,要將最后一點微弱的火星也徹底絞滅。
痛……無處不在的痛……
左肩仿佛被燒紅的烙鐵反復(fù)灼燙,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那片被毀滅性力量碾碎的骨骼和肌肉,帶來深入骨髓的痙攣。肋下那道被子彈撕裂、又被炮火沖擊波狠狠撕開的傷口,如同一個貪婪的、永不滿足的血洞,在黑暗中汩汩地吮吸著他的生命力。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腑被撕裂般的灼痛。
馬億田感覺自己正在被這片黑暗溶解、吞噬。過往的記憶碎片如同沉船破碎的舷窗,在意識的暗流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艾斯那雙燃燒著決死火焰的眼睛,路飛在毀滅炮火前發(fā)出的野獸般悲鳴,達旦在沖天火光中舉起巨斧的、帶著解脫與溫柔的猙獰笑容,瑪琪諾那雙被淚水模糊、卻盛滿不屈勇氣的琥珀色眼眸……
不……不能死……
一個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念頭,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火苗,在意識即將徹底熄滅的深淵邊緣,艱難地跳躍著。
他還有誓言未完成!十七歲!出海!找到薩博那個混蛋!還有艾斯……路飛……他們怎么樣了?!瑪琪諾……帶著村民們……逃出去了嗎?!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虛無的黑暗中激起了微弱卻堅定的漣漪!體內(nèi)那條早已枯竭、仿佛徹底沉寂的巖漿暖流,在這股求生意志的瘋狂催逼下,如同被點燃了最后的火種,猛地從瀕臨破碎的丹田深處,掙扎著、極其微弱地……涌動了一絲!
嗡……
幾乎就在這縷微弱暖流掙扎著涌現(xiàn)的瞬間,一種極其隱晦、卻帶著冰冷兇戾氣息的共鳴感,從他緊握的、早已脫手不知在何處的“尸?!狈较騻鱽?!仿佛那柄沉睡的兇器感應(yīng)到了主人靈魂深處最后的不屈,隔著遙遠的空間,發(fā)出了無聲的咆哮!
這共鳴感極其微弱,卻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穿了籠罩靈魂的麻木和黑暗!帶來了瞬間的清明!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感覺”,如同黑暗中悄然綻放的冰冷幽蘭,穿透了沉重的痛楚和麻木,緩緩彌漫開來。
他“感覺”到了!
“感覺”到冰冷而粗糙的觸感緊貼著他的皮膚——是某種厚實的、帶著森林氣息的粗麻布?
“感覺”到身體被一種穩(wěn)定而均勻的韻律輕輕搖晃著——是在移動?在顛簸?
“感覺”到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混合著多種奇異草藥的清苦氣息,頑強地鉆入他堵塞的鼻腔,帶來一絲微弱的清涼,試圖撫慰那如同火焰灼燒般的劇痛。
“感覺”到一只穩(wěn)定、有力、帶著薄繭的手,正極其專業(yè)而迅捷地處理著他肋下那個猙獰的傷口——冰冷的金屬器械剝離嵌在血肉中的焦糊布片和碎石,沾著強烈刺激氣味的液體清洗著翻卷的皮肉,某種冰涼粘稠的膏狀物被仔細地涂抹、按壓……動作精準(zhǔn)、冷靜,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與死亡搏斗的冷酷效率。
不是瑪琪諾……瑪琪諾的手是溫軟而顫抖的……
是誰?
馬億田拼盡全力,想要撬開那如同被焊死的沉重眼皮。眼瞼劇烈地顫抖著,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般翕動。一絲極其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厚重云層的初陽,艱難地刺入他黑暗的視野。
模糊……晃動……扭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晃動的、深綠色的……頂棚?像是某種巨大樹葉緊密編織而成,縫隙間透下斑駁的、不斷移動的光斑。然后是搖晃的……深褐色木質(zhì)框架?耳邊傳來有節(jié)奏的吱呀聲,是車輪碾過崎嶇路面的聲音?還有……馬蹄聲?
他在一輛……馬車?yán)铮?/p>
視線艱難地向下移動。
一個身影正俯身在他腰側(cè)忙碌。只能看到一個寬闊的、穿著同樣深綠色粗麻斗篷的背影,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面容。斗篷的肩部位置,似乎用暗綠色的絲線繡著一個極其抽象、如同纏繞藤蔓又似咆哮龍首的徽記,在晃動的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
那只手……穩(wěn)定、有力、骨節(jié)分明。此刻,它正拿著一柄造型奇特、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鑷子——那金屬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暗灰色澤,帶著一種天然的沉重感——海樓石?鑷子尖端,精準(zhǔn)地夾著一塊沾滿黑紅色血污和焦糊組織的尖銳碎石,小心翼翼地、動作穩(wěn)定地從他肋下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中取出!
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馬億田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破碎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痙攣了一下!
那只手的主人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痙攣只是微不足道的干擾。他將取出的碎石丟進旁邊一個金屬盤子里,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隨即,拿起一個裝滿墨綠色、散發(fā)著刺鼻辛辣氣味的藥液瓶子,動作穩(wěn)定而迅捷地傾倒在那猙獰的傷口上!
“呃——?。?!” 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燙進骨髓!無法想象的劇痛讓馬億田猛地弓起了身體,僅存的意識幾乎被這酷刑般的清洗徹底沖垮!眼前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熾白的金星吞沒!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間浸透了身下的粗麻布墊!
“忍著?!?一個極其低沉、沙啞、不帶任何情緒波動的聲音響起。如同兩塊粗糙的巖石在摩擦。聲音的主人依舊沒有回頭,兜帽的陰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只有那穩(wěn)定到可怕的手,繼續(xù)進行著冷酷的清洗工作。
藥液沖刷著傷口,帶來地獄般的灼燒感,但也帶走了大量污血和壞死的組織。劇痛過后,一種奇異的、帶著強烈麻痹效果的冰涼感開始從傷口深處蔓延開來,稍微壓制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