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的鐵門在身后關(guān)上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周岳就站在對面的臺階上，白襯衫的領(lǐng)口被風(fēng)吹得微微動，手里捏著準考證，見我望過來，突然抬手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那是我們之間的暗號，食指和中指并攏，輕輕敲了敲太陽穴。上次物理小測前他也這樣做過，當(dāng)時我攥著筆的手全是汗，遠遠看見他站在教室后門比這個手勢，突然就不慌了。

“進考場了?！北O(jiān)考老師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慌忙轉(zhuǎn)過身，走進教學(xué)樓時，書包側(cè)袋里的物理筆記硌了我一下。那是周岳凌晨三點發(fā)消息說“最后再看一遍”的重點，紙頁邊緣被我翻得卷了邊，最后一頁的“動量守恒典型例題”旁邊，他用紅筆寫著“別慌，你會的”。

第一場考語文，拿到試卷時我的指尖還在抖。掃到作文題的瞬間，突然想起畢業(yè)典禮那天，周岳在校服上寫字的樣子。他的筆尖懸在布料上方停頓了兩秒，才慢慢落下，陽光透過他的指縫落在我心口，像落了點金粉。

寫作文時，我鬼使神差地寫了段關(guān)于夏天的文字。沒提名字，只寫了樓梯間的燈、沙坑里的樹枝、校服上的字跡，寫到最后一句時，筆尖頓了頓，添了句“有些約定，要等蟬鳴停了才說”。

走出考場時，周岳就在銀杏樹下等。他手里拿著兩瓶冰紅茶，瓶蓋都擰開了，見我過來，把其中一瓶遞過來：“考得怎么樣？”

“還行?！蔽医舆^水，指尖碰到他的，冰得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作文寫砸了。”

“不可能。”他篤定地說，“你寫記敘文最拿手?！?/p>

他總能準確地說出我哪里好。上次我畫的靜物寫生被老師批評“調(diào)子太悶”，是他蹲在畫室角落，指著畫布說“陰影里藏著光呢，你看這里”；上次我物理考了及格，全班都在笑我進步慢，只有他把錯題本往我桌上一放，說“這道大題的思路比答案還清楚”。

下午考數(shù)學(xué)，進考場前我在走廊里撞見他。他正對著公式表發(fā)呆，眉頭皺得很緊，我突然想起他昨晚發(fā)的朋友圈——一張凌晨兩點的書桌照片，臺燈下攤著五三，配文是“最后一戰(zhàn)”。

“別犯低級錯誤?！蔽覍W(xué)著他平時的語氣，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上次算錯小數(shù)點的事，我可沒忘?！?/p>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陽光落在他的虎牙上，亮得晃眼：“知道了，祁墨老師?！?/p>

轉(zhuǎn)身進考場時，他突然在我身后說：“等考完，去吃冰棍?！?/p>

我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走廊的風(fēng)卷著梔子花香飄過來，吹得我校服上的字跡輕輕動，心口那塊印著“周岳”的地方，突然變得滾燙。

第二天考物理前，我在廁所鏡子里看見自己的臉。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昨晚熬夜看錯題本的痕跡。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周岳發(fā)來的消息：“受力分析畫示意圖，別省步驟?！?/p>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打字回復(fù)：“你也是，別總想著用簡便算法。”

他回了個“好”，后面跟著個小貓敲頭的表情包。那是我上次給他發(fā)錯題照片時用的，沒想到他存了。

進考場前，他突然從背后拍了我一下。我轉(zhuǎn)身時，他手里拿著顆橘子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含著，別緊張?！?/p>

剝開糖紙的瞬間，橘子味的甜漫上來，和去年他在操場給我的那顆一模一樣。他看著我把糖放進嘴里，突然抬手，用指腹輕輕擦了擦我的嘴角：“沾到糖渣了?！?/p>

指尖的溫度像電流，順著皮膚竄到心臟。我往后退了半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走廊里響得格外清楚，他的耳尖紅了紅，慌忙收回手，往自己考場的方向走：“我先進去了，加油?！?/p>

物理試卷比想象中簡單。做到最后一道大題時，突然想起他在沙坑里畫的受力圖，樹枝劃過沙地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提筆寫下答案的瞬間，突然很想告訴他，那些他講過的題，我真的都記住了。

最后一場考英語，結(jié)束鈴響時，我盯著答題卡上的名字看了很久。祁墨，這兩個字寫了三年，今天突然覺得筆畫都帶著點甜。收卷的老師走過時，我看見窗外的周岳正對著我笑，他的英語答題卡已經(jīng)交了，此刻正舉著手機，屏幕上是我們的聊天界面，上面寫著“等會見”。

走出考場的瞬間，整個世界好像都松了口氣。蟬鳴變得響亮，陽光曬得人發(fā)燙，穿校服的學(xué)生涌在校門口，對著鏡頭比耶，笑聲漫過整條街。我在人群里找了很久，才看見站在宣傳欄下的周岳。

他好像瘦了點，眼下的青黑淡了些，見我過來，突然從背后拿出個東西——是支山茶花形狀的筆，筆桿上纏著淡粉色的絲帶?！敖o你的?！彼压P塞到我手里，“畫室用得上?！?/p>

筆桿的溫度溫溫的，像他的指尖。我想起抽屜里那枚山茶花書簽，突然覺得這兩個東西像是一對，藏著只有我們懂的秘密。

“去吃冰棍嗎？”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聲音里帶著點期待。

“去?！?/p>

小賣部的綠豆冰棍還是老味道，冰碴子落在手背上，涼絲絲的。我們坐在操場的看臺上，誰都沒說話，卻覺得空氣里有種甜甜的東西在漫。遠處有人在拆倒計時牌，紅色的數(shù)字“0”落在地上，揚起一陣灰塵。

“晚上……”他突然開口，又停住了，“沒事的話，QQ上聊？”

“好。”我咬著冰棍，含糊地應(yīng)著，心里的鼓敲得震天響。

回家的路上，我把那支山茶花筆攥在手里，手心全是汗。路過畫室時，忍不住進去看了一眼。畫架上還放著我沒畫完的油畫，上面是樓梯間的暖黃燈光，角落里有兩個模糊的影子，是上次周岳幫我搬畫架時，我偷偷畫的。

打開QQ時，周岳的消息剛好彈出來：“到家了嗎？”

“剛到?！蔽叶⒅斎肟?，手指懸在鍵盤上，刪刪改改。“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在草稿箱里躺了三個月，今天終于有勇氣敲出來。

窗外的蟬鳴突然停了，房間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我深吸一口氣，正要按下發(fā)送鍵，他的消息又彈了進來：“今天考物理的時候，我看見你笑了?！?/p>

“因為想起你講題了。”我回復(fù)，指尖在屏幕上抖得厲害。

“那道動量題？”

“嗯?！?/p>

對話框沉默了兩分鐘，突然跳出一條消息，是周岳發(fā)來的：“其實……我整理筆記的時候，總在想，要是你一直不會就好了?！?/p>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這樣就能一直給你講題了?！彼职l(fā)來一條，后面跟著個臉紅的表情包。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燙得像發(fā)燒。原來那些藏在草稿紙里的關(guān)心、校服上的字跡、凌晨的消息，都不是我的錯覺。原來他也在等，等這場考試結(jié)束，等夏天繼續(xù)，等一句藏了很久的喜歡。

我重新點開輸入框，這次沒有猶豫。指尖在屏幕上敲下那四個字，盯著發(fā)送鍵看了三秒，突然想起樓梯間的燈、沙坑里的樹枝、校服上的名字，想起他耳尖的紅、指尖的溫度、橘子糖的甜。

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窗外的蟬鳴又響了起來，這次格外響亮，像是在為誰歡呼。我把手機放在桌上，手心全是汗，盯著屏幕上“正在輸入”的提示，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