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筱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境中他看到紅褐色土地上布滿森森白骨,聽見流離失所的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聞到無比強烈濃重的尸臭味,他拼命地向前奔跑,想逃離這個魔鬼地獄,無數(shù)雙沾滿鮮血的大手包裹住他,纏繞住他的脖頸,他的臂膀,他的大腿,窒息感充斥身體的每個細(xì)胞。
沈筱衍掙脫不得,他用盡全身力氣呼喊,迷霧深處沒有人出現(xiàn),成千上萬的尸體忽然站起來惡狠狠朝他撲去,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血腥的紅。
沈筱衍清楚地知道,他此刻正被困在夢中,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他睜開了眼睛。
只不過,他還在夢中。
他看見了一望無際的白,路的盡頭有一個大人向他招手,沈筱衍看不清他是誰,他不敢跑向他,他懼怕剛剛的恐怖場景再一次出現(xiàn),他忘不掉那種死死勒緊脖頸窒息致死的絕望感,明明已經(jīng)不再呼吸,而心臟還在怦怦跳動,愈發(fā)強烈。
“小七?!?/p>
是來自身后的親切的呼喚聲。
沈筱衍欣喜若狂,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他看見了比群尸圍攻更恐怖的畫面,那個人的臉是紅色的,身形是完全陌生的,寬大衣袍下是枯瘦的皮包骨。
沈筱衍不認(rèn)得他,這是一個完完全全對他而言陌生至極的人。
他是誰,他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又為何呼喚我?
沈筱衍仿佛陷入了無限循環(huán),他一直待在夢中無法醒來,他無數(shù)次睜開眼睛,無數(shù)次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看見陌生的人對他說著奇怪的話。
沈筱衍最后是哭醒的。
淚水浸濕面頰,他忍不住大口喘著粗氣,全身酸痛,腳底虛浮,尤其是嗓子。
他感受到一股混著腥甜味的液體從他的嗓間慢慢涌入口腔,壓得他喘不過氣,呼吸短促,嗓子難受極了,沈筱衍捶打著胸口,咳嗽不止。
腦袋像是被人狠狠敲開,又用細(xì)針緊密縫合,稍微一動便是鉆心般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數(shù)萬只螞蟻在他的腦神經(jīng)中瘋狂游走,啃噬著他的血液,惹得他冷汗直流。
劇烈的咳嗽牽扯著大腦,拉動著神經(jīng),一口黑血從口中吐出,沈筱衍徹底陷入昏迷。
旁邊的垂楊心驚肉跳地看著這番場景,黑血濺到他的眼角,他的雙手不停顫抖著,拭血的帕子抖落在地,他惶恐地看向痛苦不堪的沈筱衍,他人微言輕不能做些什么,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去請?zhí)t(yī)去找太子。
內(nèi)廷的三等宦官是沒有資格去請?zhí)t(yī)令的,太子正在御書房與圣人商議政事,硬闖是死罪,容公子恰巧又不在宮中。
垂楊這時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面前蜷縮著身體表情扭曲的小人兒的生死性命在自己手中。
垂楊從來都沒有想到他能為一人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決定。
東宮甬道上,因過度緊張垂楊胡亂地奔跑,他看見拱門拐角處有一抹紫檀色的身影,他不管不顧地拉住那個人的衣角,不要命地磕頭,言辭卑微,祈求那人大發(fā)善心。
“你說什么?”
是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線。
垂楊一直認(rèn)為自己是不被老天眷顧的倒霉掃把星,但他此時此刻像是匯聚了一生中全部的運氣,他遇見了舒琬。
舒琬聽罷二話不說直奔太醫(yī)院,并吩咐垂楊回去濯秋殿照顧筱衍。
舒琬暗嘆不好,他險些忘了沈七從小到大是個藥罐子,若真出了事二哥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那才是真正的完蛋。
沈筱衍蘇醒時已經(jīng)是申時四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哥哥溫暖的懷里,他記得睡夢中一直有人溫柔地喊自己,叫他不要睡著,睜開眼和他說說話,但不記得是誰了。
他在這場筋疲力竭的噩夢中傷痕累累,幸好有愛,將他帶回這個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