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層薄紗，蒙在崎嶇的山路上，把遠(yuǎn)處的樹影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墨色。薛敏走在最前面，軍靴踩在濕漉漉的泥土上，發(fā)出輕微的“噗嗤”聲。她側(cè)過頭，看了眼身旁的蘇眉——這個從南京逃出來的女兵，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卻依舊挺直著脊背，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裝著日軍暴行照片的油布包，像抱著唯一的火種。

“上次來報信的那個聯(lián)絡(luò)員，”薛敏突然開口，聲音被晨霧濾得有些發(fā)飄，“說你和另一個女兵沒能逃出南京，還說冷月是為了銷毀文件犧牲的?！彼D了頓，腳步慢了些，“你認(rèn)識他嗎？”

蘇眉的腳步猛地頓住，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奥?lián)絡(luò)員？”她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詫異，“我們從南京突圍時，只有我和林姐兩個人。林姐犧牲前，一直跟我在一起，根本沒見過什么聯(lián)絡(luò)員。而且……”她的眼神沉了下去，“冷月長官的任務(wù)是刺殺張秉昌，跟什么機(jī)密文件毫無關(guān)系。那個人說的，全是假話。”

童玲玲跟在后面，聽到這話立刻急了：“假話？那他為什么要騙我們？難道他是……”她沒敢說下去，但眼里的猜疑已經(jīng)很明顯。

歐陽蘭蹲下身系鞋帶，耳朵卻豎得老高：“說不定是金站長那邊的人。蜂計劃失敗了，他們總得找個理由搪塞，總不能說實話是讓個叛徒跑了，還賠上了冷月?！彼低晷瑤д酒鹕恚牧伺氖稚系耐?，“這種事，軍統(tǒng)干得出來。”

柳如煙沒說話，只是摸出煙盒，想抽根煙，卻發(fā)現(xiàn)煙早就被露水打濕了。她把煙盒塞回兜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不管是誰，敢拿冷月的死編瞎話騙老娘，這筆賬，我們遲早要算?！?/p>

蘇眉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她低頭看著腳下的路，眉頭皺得更緊了，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什么。突然，她“啊”了一聲，腳步加快了些，湊到薛敏身邊：“隊長，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薛敏立刻追問。

“我們在倉庫廢墟里找冷月長官的遺物時，”蘇眉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些不確定，“她貼身帶的那個鐵皮盒子不見了?！?/p>

“鐵皮盒子？”薛敏的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歐陽蘭之前翻遍了冷月的床鋪都沒找到的那個盒子，“里面裝著什么？”

“不清楚?！碧K眉搖了搖頭，“冷月長官從不讓我們碰那個盒子，說里面是‘不能讓別人看見的東西’。我們找到她的配槍、匕首，還有那封信，唯獨不見了那個盒子。當(dāng)時情況緊急，日軍的巡邏隊就在附近，我們沒敢仔細(xì)找，只當(dāng)是被炮彈炸飛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歐陽蘭就接口道：“不可能被炸飛。冷月藏東西的本事，比誰都厲害。她的匕首都能找到，那么個鐵盒子，怎么可能說沒就沒了？”她的眼神亮了起來，“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拿走了？”童玲玲的聲音發(fā)顫，“誰會拿那個盒子？難道是……那個假聯(lián)絡(luò)員？”

這個猜測像塊石頭，投進(jìn)了每個人的心里，激起一圈圈不安的漣漪。如果那個聯(lián)絡(luò)員是假的，如果他拿走了冷月的鐵皮盒，那他的目的是什么？盒子里到底藏著什么，值得他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

薛敏想起冷月信里那句“勿信旁人言”，后背突然滲出一層冷汗。原來冷月早就預(yù)料到了會有人動手腳，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會留下“不干凈”的尾巴。那個鐵皮盒里，說不定就藏著能揭穿謊言的證據(jù)，甚至可能……和張秉昌投敵的真正原因有關(guān)。

“林姐犧牲前，曾跟我說過一句話?！碧K眉的聲音帶著些恍惚，像是在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她說‘冷月長官的盒子里，有張秉昌和日本人交易的證據(jù)’。當(dāng)時我沒在意，現(xiàn)在想來……”

“交易證據(jù)？”柳如煙的腳步猛地停住，眼睛里閃過一絲厲色，“這么說，張秉昌投敵不是一時沖動，是早就跟日本人勾搭上了？那個盒子里，藏著他們的把柄？”

“如果真是這樣，”薛敏的指尖微微發(fā)涼，“那拿走盒子的人，要么是想掩蓋真相，要么……是想拿著證據(jù)去跟日本人或者軍統(tǒng)討價還價。”她深吸一口氣，霧水打濕了她的睫毛，“不管是哪種，這個人，我們必須找到?！?/p>

晨霧漸漸散去，遠(yuǎn)處的港口已經(jīng)能看到模糊的輪廓，鹽幫的船應(yīng)該就停在那里。但此刻，每個人的心思都不在登船這件事上了。那個消失的鐵皮盒，那個冒牌的聯(lián)絡(luò)員，像兩條突然冒出來的毒蛇，纏上了她們本就布滿荊棘的復(fù)仇之路。

“到了南京，除了找張秉昌，”薛敏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還要加一件事——找到那個鐵皮盒，找到那個撒謊的聯(lián)絡(luò)員?！彼戳搜厶K眉，“你能回憶起那個盒子的樣子嗎？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標(biāo)記？”

“是個長方形的鐵盒，邊角有點變形，”蘇眉仔細(xì)回憶著，“上面刻著一朵梅花，是冷月長官親手刻的。她說……那是跟您學(xué)的?！?/p>

薛敏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她想起自己教冷月刻梅花時的情景，姑娘的手指被刻刀劃破了好幾次，卻還是咬著牙刻完了，最后舉著歪歪扭扭的梅花傻笑：“姐，你看像不像？”

原來那個盒子，還藏著這樣的念想。

“我知道了。”薛敏點點頭，眼神里的決心更重了，“不管它在誰手里，我們都要拿回來。那是冷月的東西，誰也別想動?！?/p>

歐陽蘭已經(jīng)加快了腳步，往港口的方向走去：“別磨蹭了，再晚就趕不上船了。到了南京，有的是時間查這些事。我倒要看看，誰敢動冷月的東西，誰就別怪我的炸藥不客氣?！?/p>

童玲玲緊緊跟在后面，小手攥得緊緊的：“肯定是那個假聯(lián)絡(luò)員拿走了！等找到他，我一定要問問他，為什么要騙我們冷哥的事！”

柳如煙走在最后，看著前面幾個年輕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復(fù)雜的笑。這條路，顯然比她們預(yù)想的還要難走。但也好，難走的路，才更有意思——就像冷月總說的，越是難啃的骨頭，啃起來才越香。

晨霧徹底散去，陽光灑在山路上，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港口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鹽幫的船就在遠(yuǎn)處的水面上，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薛敏望著那艘船，又回頭望了眼來時的方向——冷月和她母親的墳就在那片荒坡上，靜靜地臥在那里。

她在心里默默說：冷月，你的盒子，我們會找回來。你的仇，我們會報。你沒走完的路，我們替你走下去。

風(fēng)從港口的方向吹來，帶著咸腥的味道，像是在催促著她們上路。一場新的風(fēng)暴，正在南京的方向等待著她們，但這一次，她們的心里不僅有復(fù)仇的火焰，還有一個必須找回的、藏著梅花印記的鐵皮盒，和一段不能被篡改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