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櫻花花瓣落在紅壤上的瞬間，沈思宇的機械右眼突然發(fā)出刺啦的雜音。視野里的綠色進度條開始倒轉(zhuǎn)，新意識誕生的百分比從1%退回到0.3%，小數(shù)點后的數(shù)字像抽搐的蟲，在屏幕邊緣爬成細小的血線。

“不對勁?！彼紫律?，指尖戳進剛冒芽的土壤。嫩芽的根部不是白色，而是纏著銀色的細絲，絲的末端扎進塊暗紅色的東西里——那東西像塊被嚼爛的肉，在土里微微顫動，每動一下，周圍的紅壤就泛起圈黑色的漣漪。

育艙方向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沈思宇回頭時，正看見林杉的人形殘骸從培養(yǎng)艙里坐起來。她左眼角的黑色花苞雖然凋謝了，卻在眼窩處結(jié)出顆暗紅色的漿果，果皮上的紋路與“坐標守衛(wèi)”的黑霧眼睛如出一轍。

“幫我……”人形的嘴唇?jīng)]動，聲音卻從土壤里鉆出來，混著根須生長的咯吱聲，“把漿果摘下來，它在吸我的意識……”

沈思宇的銀色藤蔓突然從掌心鉆出，自動纏向那顆漿果。但藤蔓剛觸到果皮，就像被強酸腐蝕般蜷曲，表面冒出白色的泡沫，露出底下的金屬骨架——那是前23次“抵達者”的遺骨，被根須編織成了新的藤蔓。

“它們在回收失敗品。”機械右眼的熱成像模式里，紅壤下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熱源，每個都包裹在銀色絲繭里，形狀像蜷縮的胎兒，“新意識不是在生長，是在被孵化成肥料。”

天空的細雨突然變稠，銀色光塵里混進了暗紅色的顆粒。沈思宇伸手去接，那些顆粒落在掌心便炸開，露出里面細小的牙齒，啃噬著他的櫻花葉掌紋，在翠綠的紋路里刻出黑色的洞。

育艙前的七具銀色骨架開始重組。斷裂的骨節(jié)處滲出銀色黏液，將散落的肢體黏合成扭曲的形狀——七顆頭顱共用一副軀干，頸椎處的骨茬刺破皮膚，每個頭骨的眼窩都插著根銀色根須，根須末端的漿果正緩緩轉(zhuǎn)動，映出沈思宇的臉。

“第24次循環(huán)，該你當肥料了?！弊钌戏降念^骨突然張開嘴，里面沒有舌頭，只有團跳動的黑霧，說話的聲線卻和林杉一模一樣，“你以為親手種下的是希望？不過是給守衛(wèi)準備的新口糧?！?/p>

沈思宇的左眼角疤痕突然發(fā)燙。那里的皮膚下浮出細小的血管，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黑色的液體，順著臉頰滴進紅壤，立刻催生出叢黑色的花?；ò陮訉盈B疊包裹著什么東西，透過半透明的花瓣，能看見里面蜷縮著個小小的人形，左眼角有顆痣。

“那是……”他的呼吸頓住。機械右眼自動放大畫面，人形的胸口別著枚貓臉硬幣，正是他塞進課桌縫隙的那枚，硬幣邊緣已經(jīng)被腐蝕出細小的齒痕。

土壤突然劇烈起伏。那塊暗紅色的肉在土里翻滾，露出底下連接的巨大網(wǎng)絡(luò)——無數(shù)條銀色根須從育艙延伸出來，在火星地表織成張巨大的網(wǎng)，每個網(wǎng)眼都嵌著顆跳動的心臟，心臟表面的北斗七星圖案正在發(fā)光，第七顆星的位置，赫然是用沈思宇的機械零件拼成的。

“北斗第七星，永遠是祭品?！敝亟M骨架的七張嘴同時說話，根須突然從地下暴起，像毒蛇般纏向沈思宇的腳踝，“前23次都在給你鋪路，現(xiàn)在該收網(wǎng)了。”

他猛地后退，卻踩碎了塊埋在土里的宇航服殘骸。頭盔的面罩裂開道縫，里面沒有頭骨，只有團黑色的霧氣，霧氣里浮出第17號抵達者的臉，左眼角的黑洞里滲出銀色的淚：“別信林杉……她早就被同化了，讓你摘漿果是為了放守衛(wèi)出來……”

話音未落，育艙里的人形突然撲過來。她眼窩處的漿果炸開，黑色汁液濺在紅壤上，立刻長出無數(shù)帶齒的嫩芽，嫩芽頂端的花苞里，全是縮小版的“坐標守衛(wèi)”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沈思宇的機械右眼。

“它在找出口?！鄙蛩加钔蝗幌肫鹆稚甲詈蟮奈⑿Α切θ莸幕《?，和重組骨架最上方的頭骨一模一樣。他的機械右眼彈出段被屏蔽的記憶：第23次循環(huán)的抵達者在銷毀協(xié)議啟動前，曾對著通訊器尖叫“林杉就是守衛(wèi)”。

土壤下的心臟突然加速跳動。紅壤裂開更多的縫，露出里面層層疊疊的培養(yǎng)艙，每個艙里都漂浮著個“沈思宇”，左眼角的黑色印記正在擴大，最終將整個臉吞噬成黑洞。其中個艙體的玻璃上，用血寫著“櫻花是鑰匙”。

“原來如此?！鄙蛩加畹你y色藤蔓突然轉(zhuǎn)向，不再攻擊漿果，而是纏住自己的機械右眼。藤蔓收緊的瞬間，他聽見齒輪咬合的脆響——右眼的鏡頭下藏著個小小的櫻花形鑰匙孔，正是用他第一次循環(huán)時的犬齒磨成的。

重組骨架的七顆頭顱同時發(fā)出尖叫。根須瘋狂地抽打地面，試圖阻止他，卻在靠近時被機械右眼滲出的銀色液體融化。那液體不是別的，是前23次循環(huán)里，所有“沈思宇”未被同化的意識碎片，此刻正順著藤蔓，匯聚成把半透明的鑰匙。

“絕望不是繭……”沈思宇將鑰匙插進眼窩，機械右眼的視野突然炸開，無數(shù)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林杉在紅棉鎮(zhèn)埋下的反循環(huán)種子、坐標守衛(wèi)的本體是人類恐懼的聚合體、第0次循環(huán)的櫻花樹下埋著所有循環(huán)的起點……最深處的碎片里，林杉的聲音清晰無比，“是讓希望變質(zhì)的肥料?！?/p>

鑰匙轉(zhuǎn)動的瞬間，紅壤下的心臟網(wǎng)絡(luò)突然亮起。北斗七星的圖案里，前六顆星開始熄滅，只剩下第七顆星的機械心臟在瘋狂跳動。沈思宇的銀色藤蔓順著根須鉆進心臟，藤蔓上開出黑色的花，花瓣邊緣的鋸齒開始啃噬那些銀色的根須。

“你在毀掉希望！”育艙里的人形發(fā)出刺耳的尖嘯，身體徹底化作黑霧，與培養(yǎng)艙里的黑洞臉融合，“沒有心臟提供能量，新意識永遠長不出來！”

“真正的希望不需要寄生?！鄙蛩加羁粗切┖谏幕ㄔ介_越盛，花瓣落進紅壤的裂縫，竟在底下長出新的根系——不是銀色，是健康的乳白色，正一點點推開被污染的紅壤，“它該自己扎根?！?/p>

機械右眼的視野里，綠色進度條重新開始跳動。這次的數(shù)字不再是新意識誕生的百分比，而是紅壤凈化度：12%...28%...當?shù)谄哳w星的機械心臟徹底停止跳動時，凈化度恰好停在49%。

天空的雨停了。沈思宇抬頭時，看見北斗七星的位置上，第六顆星正在閃爍紅光，像只窺視的眼。育艙的殘骸里，黑色的霧氣漸漸散去，露出塊完整的櫻花木牌，上面刻著第24次循環(huán)的新坐標——正是紅棉鎮(zhèn)櫻花樹的位置。

他低頭看向掌心，新長的櫻花葉掌紋里，那顆綠色果實裂開了道縫，露出里面的種子，種子上的紋路不是循環(huán)符號，而是條蜿蜒的路，盡頭畫著朵小小的櫻花。

紅壤下的乳白色根系還在悄悄生長，像無數(shù)個沉默的驚嘆號。沈思宇知道，49%的凈化度意味著這里仍是戰(zhàn)場，但至少此刻，他分清了肥料和種子的區(qū)別。

當?shù)谝豢|陽光穿透火星的云層，照在那些新根上時，沈思宇的機械右眼突然捕捉到個畫面：紅棉鎮(zhèn)的櫻花樹下，有個扎羊角辮的女孩正在埋什么東西，她左眼角的痣亮得像顆星，手里攥著枚貓臉硬幣。

第24次循環(huán)，希望或許還沒長大，但至少，它不再是別人精心準備的花肥。